深圳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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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风景依旧(三)

    这家餐厅她一直没怎么注意。每天开会都在酒店吃住,偶尔出去也是集体行动,因为她在此地没有一个熟人。走进餐厅,她一眼看见了穿一身休闲服的江天。

    江天用一种平时绝不多见的眼神看着她,令她的心怦怦乱跳。兰心自认为早已不是初涉情场的小女孩了,更不是那种容易怯场的人,偏偏在江天面前她竟虚弱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会讲了。

    还是江天老到,他用很自然很轻快的口吻告诉他是如何决定这次行程的,又告诉他深圳天气突变,气温急剧下降,和F市差不多。最后他补充说,他没有告诉公司其他任何人他要去哪儿,连机票都是他自己订的,他只说他有一个商务上的考察,具体地点因为涉及到商业机密,暂不公开。

    兰心啜了一口橙汁,心底暗暗地笑,她想江天真是喜欢滴水不漏。她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至于她自己,不也经常喜欢这样吗。可能是一种本能的防卫吧,毕竟两人名不正言不顺,何况谁又能预料两人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兰心习惯性地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抬眼望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她的上司,同时又是令她欣赏的一个男人。她想,我所能控制和把握的只是我自己,如果要发生什么,只要我不讨厌,我就不会拒绝。于是兰心又恢复了平时的活泼,她用轻松的语气告诉江天这几天的收获,其间还穿插一些趣事。江天听得很认真,却不怎么看她。两人的谈话还是围绕着工作,为了怕出现冷场的尴尬局面,两人都拼命找话说,结果说着说着,餐厅里几乎已经没人了。他们抬头互望,明白这里不是特区,人们还没有夜生活的习惯,十一点钟,对他们来说已经很晚了。

    走出餐厅,兰心似乎不经意地问,江,你住哪儿?私下里,兰心都是这样叫他,而他,还是叫她兰心,只不过少了一个秦的姓罢了。

    江天诧异地抬了抬眉毛,这一直是兰心最喜欢的小动作,没想到后来竟成了兰心心头永远的痛。江天说,难道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建议吗?我当然是住在你住的酒店了,房间已订好了,就在你隔壁。

    兰心默默地和他并行,心里滋味复杂。她知道自己不敢面对这个男人,但她又渴望面对他,她多么希望此刻的他能揽住她的腰,或者干脆自己大胆一点,上去挽住他的胳膊。可是她不愿这么做,倒不是由于她害怕或者害羞,而是希望江天能够主动一点。作为一个女孩,她不能允许自己过于失去矜持,女性在男女相处的角色中永远都应该扮演被动的一方,那样才能游刃有余,不至于让男人看轻。

    回酒店的路上两人几乎没怎么说话,似乎都不想破坏了两人之间的那份默契。两人一起上楼后,江天向她点点头,说,好好休息,明天见。

    兰心简短地说,好,她从来就是一个不喜欢多说多问的人,纵然心里有千言万语,她也不想说一个字。

    关上门,兰心觉得好累,她靠在门上,咬住下唇,不知自己到底想怎么样。

    良久,她才去冲凉。

    等她从浴室里出来,电话响了。她停住了擦头发的动作,犹豫着要不要去接。电话固执地响着,她终于拿起了听筒。

    是兰心吗?睡了吗?没错,是男友钟家明的声音。兰心,你怎么才回来呀,我打手机也不接,是忘记带了吧。

    哦,不,我在冲凉,听不见。

    原来是这样。哪天回来呀,我想你。

    不知道,公司让我多待几天。

    兰心的心很乱,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将江天来F市的事告诉钟家明,是不是因为自己心虚了?

    钟家明果然很不高兴,怎么还要待几天?上次去C市,说一个月,结果去了三个多月。这次又是,不就开个会吗,怎么那么多事?

    兰心也很烦,我也不想这样,但打工就是这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了,好了,早点回来,再见。

    放下钟家明的电话,兰心觉得有点心烦。钟家明对她不是不好,而是对她太好了,这种好让她觉得累,觉得是一种负担。其实她也清楚自己刚才确实满脑子都是江天,所以与钟家明说话时心情不好,简直都不想敷衍他了,但她与钟家明的关系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不能说全是钟家明一个人的责任吧。从认识钟家明到与钟相恋,时间已近两年,并早已开始同居。但不知为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兰心发现,钟家明对她的感情总显得占有欲过强,总是不能够宣传信任她,总担心别的男人追她。兰心外表是个好强的人,内心却是敏感而纤细。她一方面珍惜钟家明对她的真情,另一方面却总感到自己活得有那么一点累。太多的迁就太多的压抑,往往让她不知所措。为了钟家明,她拒绝了周围许多优秀的男人,除了工作,她从不与异性单独约会,她一下班就回家洗衣做饭,完全是一副贤妻的模样。可是她人聪明,办事效率高,家庭、事业她都兼顾得不错。相处久了,钟家明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就提出要早点结婚,可兰心说要再等等,等各方面条件都具备了再考虑,钟家明就又开始多心了。这次兰心也烦了,她表面上和以前一样,但心中已经开始重新审视这段恋情。兰心本性并不是个特别开放的女孩,但在钟家明的一再要求下与之发生了性关系并同居,随着岁月的流逝她也渐渐接受了这种不清不白的生活方式,尽管本不想如此,可她骨子里是传统的,是希望从一而终的。她的委曲求全就源于此。她在现代、时髦的外表下依然拥有一颗传统而朴实的心,她甚至认为既然已经将自己交给了他,就应该与他相厮守。当她觉得这厮守开始变得很累很勉强的时候,她只是想试图改变而不是分手,改变自己或是对方,并没有想过要真的走开,直到有一天遇见了江天。

    兰心从来就没有将江天视为自己的选择目标,但江天的出现让她意识到世界上好男人多的是,没有必要再强求一份并不令自己满意的感情。她开始变得爱思考爱琢磨,喜欢考虑一些宏观的带有较强哲学色彩的东西。钟家明对她的心理活动并不太关心,只是觉得她变内向了,他想也许女人长大了就应该是这样的,并没有多想。其实,从社会的眼光来看,钟家明也算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他是学计算机的,业务水平不错,工作能力也强,在公司一直是领导极为重视的技术骨干。但他对感情对女人却不太懂,特别是兰心这种聪明善感的女子。如果钟家明能多为兰心想一想,多关心一下她的内心世界,他就不会在痛失兰心的时候还对个中缘由一无所知了,他也不会觉得自己受的伤害有多大了。说到底,爱情的分分合合,一定不只是一个人的事。

    兰心放下电话,进浴室洗衣服。电话又响了,兰心顺手拿起浴室里的听筒,这次是江天。

    江天声音懒洋洋的,看看手机上有几个未接电话?房间电话又占线,跟谁煲粥呢?

    不知为什么,潜意识中兰心就不愿意跟江天说起钟家明。和江天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忘记了世界还有这么一个叫钟家明的人是自己的男友。她只说是一个朋友,又解释说刚才在浴室听不到手机响。

    江天兴致盎然地邀请她,想不想下楼喝点什么?

    兰心看看放在床头柜上的手表,已经十二点多了。她有点犹豫,还没吭声江天就说,我睡不着,有很多想法要和你聊聊。

    兰心又习惯性地深深呼吸了一下,然后说,好。

    江天高兴地说,十分钟后楼下咖啡厅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