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大明:家父孙传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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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孙传庭出山

    崇祯十五年,北京诏狱。

    正是春寒料峭天气,狱室内冰冷刺骨,一个身材高大的囚犯双手抱膝,蜷缩在杂乱的稻草中,抬头盯着四周石壁出神。

    过道传来细碎脚步声,四周黑暗立即响起一片囚犯们的喊冤声。

    “公公,冤枉啊!请转奏吾皇,放我出去,三月定能剿灭流贼啊!”

    “公公留步,····臣半年可扫平建奴!”

    ……

    坐在稻草中的囚犯双眼微睁。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门口停住,哗啦声响,牢门上的锁链被人打开。

    一个身披蟒袍、头戴三山帽的宦官推开牢门,对着狱室语气轻柔道:“孙督师,受苦了,圣上特命老奴前来请督师。”

    “恭喜孙督师,您要复出了!”

    孙传庭缓缓起身,面朝乾清宫方向,垂首肃立。

    那宦官接着道:“傅总督(宗龙)、汪总督(乔年)皆已殉国,开封被围三月,朝不保夕。孙督师,事态紧急,再没人力挽狂澜,大明社稷不保啊。”

    两个小太监提起羊角灯笼,搀扶孙传庭往诏狱外面走。

    灯笼发出的亮光照在孙传庭斧削一般的脸上,也照亮了背后石壁上密密麻麻的陕西山川形势图。

    ~~~~

    崇祯十四年,松锦大战以清军全胜而告终。

    经此一役,关外明军精锐尽丧,松锦杏三城俱失,洪承畴、祖大寿相继降清。大明自袁崇焕时代构建的辽东防御体系彻底崩溃,松锦防线只剩下山海关吴三桂残部。投降满清的祖大寿,致书吴三桂,劝降他外甥说:

    兹者,松山、锦州已下,天运人心,悉归新主。有识者宜熟为审处,及早投诚,则分茅裂土,超出寻常。(注释1)

    崇祯十二年五月,张献忠于谷城起兵,理臣熊文灿下狱论死。

    崇祯十三年八月,张献忠与罗汝才汇合,于大昌县土地岭击败明军。十一月,流贼攻打汉州、中江,席卷什邡、绵竹、安县、德阳,所向披靡,全蜀震动。

    同月,李自成突破武关,出商雒入豫,如猛虎出栏,势不可挡。

    十二月,李自成率军攻克永宁(今洛宁),杀万安王朱采铿,连破宜阳、偃师、灵宝、新安、宝丰各县,各地饥民望风归附,名声大噪,李自成遂改名号为闯王。

    崇祯十四年正月,闯军攻陷洛阳,杀福王朱常洵,开仓赈济饥民。“远近饥民荷旗而往,应之者如流水,日夜不绝,一呼百万,其势燎原不可扑。”(注释2)二月,李自成围攻开封,督师丁启瑞畏敌不战,总督傅宗龙、汪乔年先后战死····

    天下板荡,九州鼎沸,嗟尔明朝,大数已终!

    ~~~~~

    孙传庭听王承恩介绍完战况,不由感慨道:

    “短短三年,竟让李自成坐大!不知杨阁部如何应对····”

    王承恩压低声音:“督师,杨阁部去年便已殉国。督师,您以后再无掣肘,可以放手一搏啦。”

    孙传庭愣了一下,直到这时他才知道,他的死对头,曾经陷害自己入狱三年的杨嗣昌,已于崇祯十四年病死沙市。

    时也,命也!

    孙传庭没有为杨嗣昌之死感到庆幸,只觉如白驹过隙,困于方寸之地不过三年,外面已然物是人非。

    “幸得公公照料,孙某今日得以重见天颜。”

    王承恩尴尬一笑:“督师这是哪里话!折煞老奴了。天下皆知,督师是含冤下狱。咱家虽一介阉人,好歹知道些礼义廉耻。督师是岳爷爷一样的人物,这两年趁着咱家在皇帝面前能说上话,尽力周全督师,谈不上什么照顾。”

    王承恩摸了摸蟒袍衣袖:“说到底,都是为圣上做事,无愧于心就好,无愧于心就好。”

    孙传庭连连点头。

    他当然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尽快出狱,并不是什么王承恩尽力周全,而是长子孙世瑞四面打点,花费银子的结果。

    王承恩轻咳两声:

    “这,说来也是孙公子上下奔走,给好些衙门打点银子,努力维持。要不怎么说孙督师是做大事的,不光会打仗,教子也格外有方,咱家佩服。”

    孙传庭满腹狐疑:孙世瑞?打点银子?

    孙家世祖孙成曾随太祖征战天下,洪武年间被任命为振武卫百户,得了个世袭百户,至此孙家世代皆为军户。

    到了孙传庭祖父这一代,孙家科举兴盛,孙传庭祖、父两辈皆为举人。孙传庭更是六岁入私塾,十三岁即“出应童子试,辄第一”,“与群诸生大小数十试,无弗冠军者。”(注释3)万历四十七年中进士,名列三甲第四十一名。

    孙传庭膝下两儿两女,长子孙世瑞今年一十九岁,这少年容貌雄伟,剑眉星目,然而空有一副好皮囊,没有遗传乃父才学,十六岁还没中个秀才,如今过了三年,也不知考中没有!

    更要命的是,孙世瑞性情懦弱,连杀鸡都不敢,更别说像他父亲那样舞刀弄枪、冲锋陷阵。据说当年孙传庭知县商丘,夜遭白莲教攻城,贼人四面放火,当时孙世瑞尚在襁褓,被盗匪惊醒,被吓得丢了魂魄,从此长成懦弱性格,后来在代县私塾读书,常被同族子弟欺负,只是挨打不敢还手,连先生都骂他是“虎父犬子”。

    孙传庭对这长子不怎么待见,入狱三年,从未得知孙世瑞消息,几乎把这儿子忘到了爪哇国,现在忽听王承恩这样说,不由一惊。

    “王公公,你是说犬子,上下奔走?给衙门打点?”

    以自己对孙世瑞的了解,此事万万不可能。

    王承恩嘿然一笑:“正是,令郎为凑集银两,不久前回了代县,将良田美宅低价变卖,令郎至纯至孝,为父奔波,京师传为美谈。”

    “低价贱卖。”

    孙传庭倒吸口凉气。

    天启年间,因不满阉党专政,孙传庭曾一度弃官回家。

    在代县老家后,他一边忙于侍奉母亲,教授学生,一边大治第宅、辟园圃,穿溪叠石,种松栽荷,与宾客“酌酒选奕、赋诗谈笑”,过着“朱楼画舫,花晨月夕”的安逸生活。直到崇祯初年,形势突变,魏忠贤被赐死,东林众正盈朝,孙传庭觉得时机已到,这才返回朝堂。

    孙家原本就是代县望族,家资颇丰,再加上孙传庭十多年的治理,虽不说是富家一方媲美首辅徐阶,说是豪绅巨富也大抵不差。

    孙传庭自诩家风严整,对二子家教可圈可点,然而万万没想到,家中竟还是出了这样一个败家子。

    王承恩哪里想到这些,兀自称赞:“孙督师,令郎慷慨任侠,有古君子之风。当年左御史(左光斗)下狱,许显纯向左家索要两万两银子,左家支支吾吾凑不出来。你看左御史最后是什么下场,若不是他有个好学生史可法,死了都没人收尸,再看令郎,这出手就是阔绰!”

    王公公一路唠叨,孙传庭只是呆呆听着,精神有些恍惚。

    出了诏狱,远远望见一辆马车在门口等候,几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站在马车旁。

    刚从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出来,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王承恩用纸扇遮住脸,笑吟吟道:“孙督师,请。”

    天空豁亮,正月的北京城春寒料峭,百姓家的煤炉升起一道道黑烟,远处煤山上的槐树还没发芽,鸡鸣犬吠和着商贩的吆喝声,传到很远的地方。一行白鹭从上苑方向飞起,发出响亮的唳叫,从孙传庭头顶轻盈划过。

    他很快忘了那个崽卖爷田心不疼的不孝子,开始憧憬觐见皇帝的情景。

    皇帝准备调集哪部兵马增援开封?京营还是辽镇?

    三年不见,君上两鬓的白发增多否?

    福王被杀,不知多少钱粮被李自成掠去?

    往事并不如烟,脚下如履薄冰,刹那间,他有些后悔在诏狱中的表态,信誓旦旦向皇帝请求“杀贼自效”。

    王承恩低声道:“孙督师,陛下还在乾清宫等着呢。”

    两个小太监搀扶孙监师,便朝马车走去。

    刚迈开脚步,忽听见背后有人大声喊:

    “爹!你出来了!孩儿等得好苦啊!”

    注:

    1、《明史·贰臣传》第二卷,第21页

    2、郑廉《豫变纪略》卷四

    3、《明史·孙传庭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