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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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杀机浮动

    七号矿区,某处昏暗的矿道内。

    两名矿工正在辛勤挖掘,二人打着赤膊,头上缚着一条绑有夜光石的额带,夜光石上发出惨淡的光,只能模糊照亮身周丈余范围。

    但他们早已习惯。

    在做矿工的几年里,他们仿佛成了一条条蚯蚓,暗无天日的生活,已经无法影响到他们本能地挖掘。

    他们确实成了蚯蚓,没有苦乐,没有思想的蚯蚓。

    除了极少数时候,提起某些牵挂或是憧憬的时候,他们的眼中才会罕见地恢复神采,话语也才有了生气。

    “今年干完,我就五年期满了。当初离家的时候,我家狗娃儿才到我膝盖。”

    高个子的矿工停下动作,抹了把汗,用手比了个高度。

    “现在,恐怕都到我肚脐了!不对,这小皮猴子那么能吃,说不定都到我胸口了!”

    “唉,真羡慕你老兄。都有孩子了,可怜我还是光棍一个,就等着干完这五年,有钱回去娶媳妇!”矮个子的矿工也擦了把汗,略带羡慕地说道。

    “老弟,我和你说,娶媳妇真不是件美事,太难养活!还有接下来的几只小皮猴子,可都是一张张喂不饱的嘴!要不是如此,我也不会选这种苦差事来干!”高个子矿工埋怨道,他刚来的时候才二十出头,现在看着却像个五十岁的人了。

    “挖矿倒还不算什么,和以前耕田一样,都是力气把式。我气是气在那些狗执事,整天板着一张臭脸,我们呈上去的矿石,稍微有些不符规格,就得受好一顿打骂!”矮个子矿工咬着牙,愤恨道。

    “老弟,你是不知道,狗执事还算好的了,前两年是个猪(朱)执事当差,别说打骂,惹他不高兴,当场就给你打死。那时候,就是被他活生生打死了好些个弟兄!”高个子矿工摇了摇头,语气哀痛道。

    “哎!”矮个子矿工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日子怎么过都是苦!不过想想,还是好死不如赖活。只要没碰上那些吃人脑子的玩意,倒还忍得过去。前些天,睡我隔壁铺的四儿,偏就碰上了那些邪门玩意,脑袋开花,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我说老兄……”

    矮个子矿工见许久没人答话,便转过了身,却见身后的高个子矿工瘫软在地,一坨绿幽幽、形如黏液般的怪物,糊在他脸上,触角在七窍内钻进钻出。

    高个子矿工的五官扭成一团,脸色煞白,就算没死,也离死不远了。

    “娘啊!”

    矮个子矿工尖叫一声,抛下手中铁镐,神色仓惶,夺路而逃。

    糊在高个子矿工脸上的黏液怪物,发觉了矮个子矿工的动作,蠕动身躯,紧随其后往外追去,一路留下发着荧光的黏液轨迹。

    “救命啊!执事老爷,巡卫老爷,救命啊!快来人,救救我!”

    矮个子矿工口不择言,边逃边呼救。

    前方矿道之中,一名清秀少年听到呼救声,眉尖一挑,提剑循声奔去。

    “仙师老爷,救我救我!”

    矮个子矿工看见清秀少年的身影,立时神情一振,呼喊道。

    清秀少年微微点头,身形已如飞燕般掠了出去,长剑在他的手中光芒大放,剑芒直指紧追不舍的黏液怪物。

    黏液怪物似乎灵智低下,竟不躲不避,任由剑芒透体而过,却未见其受到多大损伤,只是行动稍阻,仍旧蠕动身躯,朝二人追来。

    清秀少年轻哼一声,抬手挥出一大片红彤彤的火云。

    火云拂过,黏液怪物却失去了踪影。

    清秀少年快步走到怪物消失之处,像是要查找对方踪迹。

    便在这时,一条绿幽幽的触角,从墙壁上冒了出来,径直刺向少年太阳穴!

    却听他冷哼一声,早有预料,一剑刺出,先其一步斩中触角,随后去势不减,顺着触角的方向,刺进了墙壁之内。

    剑身火光大放,壁上一片焦黑,一个数尺深的黑洞赫然出现。

    清秀少年缓缓拔出剑,忽又吸了吸鼻子,仿佛嗅到了什么奇怪气味,转动手腕,将剑一搅,便将板结的墙壁搅得松散开来,然后用剑叼出一物。

    此物呈条状,二指来长,表面焦黑,散发出一股奇怪味道,闻着像是三分臭鸡蛋的臭味,加上七分烤肉的香味,十分独特。

    这玩意儿便是灵蝓,活着时形如一坨黏液,能在地底轻松自如地钻来钻去,没想到烤熟后竟是这个气味!

    “就是不知尝在嘴里,滋味如何?”

    程风游好奇作想,不过他可不敢乱吃,灵蝓带有剧毒。

    喜欢吃这玩意儿的,只有一个不知忌口、不惧百毒的家伙——灿灿。

    程风游随手将烤熟的灵蝓收了起来,目光转向矮个子矿工,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仙师来得及时,多谢仙师老爷救命之恩!”

    矮个子矿工眼见灵蝓伏诛,停下脚步,纳头便拜。

    “快快请起!”程风游连忙上前将其扶起,又问了一句:“有没有其他人受伤?”

    “唉!”矮个子矿工叹息一声,悲哀道:“可怜今天和我一起挖矿的那位老兄!”

    “带我去看看。”程风游当即说道。

    矮个子矿工领着程风游往回走去,回到挖掘之处,便见高个子矿工瘫软在地,脸色竟和夜光石发出的荧光一样惨白。

    程风游把手搭在高个子矿工脉上,一缕真气从手心里冒出,渡入高个子矿工体内,为其查探伤势。

    片刻后,程风游目光沉重,摇了摇头。

    虽然此人尚未死绝,还残存着一丝生机,但灵蝓之毒腐蚀了他的脑子,很快他的脑袋就会变成一团糨糊。

    “没救了。”程风游无奈道。

    “我就知道!这些邪门玩意,只要沾上一点,就没救了!”

    站在程风游身旁的矮个子矿工一边说着,一边把高个子矿工的身躯抬上矿车。现在,他可以不用挖矿了,取而代之的是,要出去挖个坑,把人埋了。

    “今日我葬你,他日谁葬我。世道总艰苦,得过便且过。饱肚一碗饭,何必贪求多。反正身外物,多也是折磨。人死鸟朝天,破席把尸裹呀破席把尸裹……”

    矮个子矿工嘴里咿咿呀呀地哼着丧曲,推车往外走去。

    程风游站在原地,听着悲凉曲调,心里一阵酸涩,他听到的不是丧友的悲痛,而是小人物的辛酸。

    他已在矿洞中任职巡卫半个来月,几乎每隔几天都能看到有矿工惨死于灵蝓之手,但他无能为力。

    修行不离世间法,世间法却不能解一切苦。

    苦海无边,世间众生并非人人都能踏上修行路,即便是修行人,又有几人堪以得道,逍遥解脱?

    古语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茫茫大世之中,他不过是一朵极不起眼的小小青萍罢了,就算怀着一颗兼济天下的心,如今也只能独善其身!

    况且,连独善其身也不容易。

    或许只要稍有差错,他也会被人推着出去,破席把尸裹!

    木子强那一类人,向来眦睚必报,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

    虽说眼下的大半个月还算平安无事,但程风游心里了如明镜,不存一丝侥幸,他甚至能清晰感应到,每次相遇,木子强冰冷的目光下,都有杀机浮动!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意气之争了,木子强是真的想杀他,是真的一定要杀他!

    木子强的隐忍只是在等待时机!

    隐忍得越久,杀招就会越凌厉!

    所以,还是那句话,唯有多一分实力,才能多一分生机。

    为此,程风游抓紧时间修行,几乎到了胁不沾席的地步,一有闲暇便打坐修炼,努力化散流光玉精丹的药力,拔升修为,同时虚心向灿灿学习操纵真气的技巧,朝着真气化形的方向努力,尽一切可能增强自身。

    ……

    ……

    七号矿区中心地带,最为气派的一间阁楼内。

    一名瘦削男子刚刚处理完公务,正在书房内闭目微瞑,系在腰间的一块令牌,忽然闪烁了一下。

    瘦削男子立即睁眼,伸手摸了摸令牌,随后起身往楼下走去,刚到楼下,便见一名绿眉男子飞遁而来。

    “哈哈,张师弟好久不见,今日愚兄偶得闲暇,再加上族内近日给我寄来了一瓶好酒,便想着来跟老弟小酌几杯,张师弟现在方便吗?”绿眉男子手上提着一壶酒,含笑说道。

    “当然方便!无论木师兄何时来,张某都一样方便,木师兄请!”瘦削男子殷勤笑着,将对方迎入楼中。

    二人推杯换盏,酒至半酣之后,绿眉男子没来由地叹了口气,引得这位张枢使不禁面露疑惑,问道:“木师兄,何故唉声叹气?”

    于是,绿眉男子便说起了木家颜面受损,罪魁祸首就在七号矿区当值云云,而在桌下,一个储物袋悄然飞入张枢使的怀中。

    张枢使面上露出些许为难。

    绿眉男子便又给他敬了一杯,“我知老弟顾虑,老弟放心,此事由我那两个侄儿操持,必定做得天衣无缝,任谁都挑不出我们的麻烦。”

    张枢使闻言,只好轻轻点头,顺水推舟地将储物袋收了起来。

    ……

    ……

    内门弟子宽敞的厢房内,一名金袍男子正在蒲团上闭目打坐,上身挺拔如同青松。

    “笃笃笃”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金袍男子倏然起身,轻振衣袍,衣服上的褶皱瞬间消失,男子脸上也恢复了一丝不苟的神态,移步打开房门。

    “原来是老张头,有何贵干?”

    “没啥事,就是张枢使让我把这个给你。”

    老张头递来一个信封。

    “有劳了!”

    送走老张头后,钟奎关上门,打开信封,从中取出一张文笺。

    “这是?调令?!”

    钟奎面带惊疑,来回审视手中文笺。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调我回宗,难道是木子强耐心耗尽,故意使了手段将我调走,然后便能肆无忌惮地迫害那两位得罪了他的师弟?”

    ……

    ……

    “酉时到,换班下值了。”

    “酉时到,换班下值了。”

    一名皂衣巡卫敲着铜锣,大声吆喝,走遍矿区内的各个主道,换班下值的消息也随之传遍每个矿洞。

    上千名凡人矿工纷纷从各个矿洞之中涌出,一同出来的还有负责巡逻护卫的天妖宗修士,其中便有一名清秀少年。

    程风游刚一踏入换班交接的大厅,便感到一股阴冷目光盯在他的面上,毋消说,必是木子强。

    程风游懒得理会,径直走到柜台前,拿出配发的矿区令牌,放到柜台上摆着的一个玉盘之中,令牌光华一闪,发出“滴”的一声脆响,即是交接完成。

    大厅通往洞外的出口处,许衡缓步走了进来。

    “程师兄。”许衡远远朝程风游打了个招呼,看到木子强时,却面带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木子强眼中顿时闪过一阵怒意,心底杀机大起。

    “几天前,八叔就和张枢使打过招呼了,姓程的野小子和姓许的小鬼,二人平日的巡逻路线,我都已摸清,如今距离我等调任至此,也过去了一月有余,是时候该取他俩小命了!”

    “另外,我听说那姓程的最近攀附上了马长老的灵宠,说不定哪天就有机会搭上马长老的线,所以不能再拖了!干脆就在今天,就从姓许的小鬼开始!还敢和我摆脸色,你今天就得死!”

    “和我木家作对的人,全部都得死!”

    木子强嘴角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看向许衡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程风游眉尖一挑,目光一沉,木子强身上陡然迸发的强烈杀机,已被他敏锐察觉。

    “许衡师弟。”程风游快步走到许衡身前,将金甲符悄然塞入许衡手中,低声告诫道:“师弟此次上值,千万要小心。我从木子强身上感应到了强烈杀机,恐怕……”

    程风游话还没说完,许衡就打断道:“嗐,师兄你哪次换值前不是这样说?我耳朵都听起茧了!再说我刚刚挑衅了他,他当然会杀机大起。行了行了,我晓得的,师兄放心吧!”

    “如果他真有这个胆,我们刚来的前几天就动手了。依我看,木子强此人色厉内荏,外强中干,其实压根不敢在矿区中胡作非为!此地纪律严明,不同于其它地方,他敢动手,就得先掂量掂量宗门法规的严惩不贷!”许衡不以为意,咧嘴一笑道。

    “总之,小心为上!师弟切不可掉以轻心!”

    程风游眼见许衡满不在乎,于是又提醒了两句。

    “知道了,师兄请回吧!我又不是弱不禁风的小屁孩,何况身上还有着师兄给的金甲符护体,怕什么!”

    许衡大大咧咧,抬步往矿道内走去,却不知程风游的谆谆告诫,他听进去了多少。

    程风游见此,只得摇摇头,往外走去。

    毕竟,木子强的杀意一直就没消停过,弄得他根本无法判断对方究竟会何时动手,一直都得提心吊胆,好在他心志坚韧,非但没有被压垮,也没有因此而疲惫不堪,反倒是时刻都在警醒,时刻都在鞭策,时刻都在精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