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前辈…故事里的意思，莫非是说，我是龙鱼族的另一个救世主？”

    程风游直言不讳，凝视着茶汤上的画面，缓缓说道。

    与对方这般成真化圣的存在面对面，任何玩弄心思的做法都是班门弄斧，坦荡才是最好的应付。

    “世上哪有什么救世主，若不自救，何人救你。”清瘦老者感叹一声，“老朽请小友品茶，本就存的是开诚布公的意思。”

    程风游端起第七盏茶，一饮而尽，放下茶盏后，说道：“还请前辈为我解惑。”

    清瘦老者面上浮出笑意，不知从何处又掏出一只茶盏，一边注水，一边说道：“修行，有人把它比作登高，但老朽却喜欢把它比作潜水，若是境界不够，贸然触及深处，承载不住，会是什么下场，想必你能明白。”

    “老朽会为你解惑，不过有些真相对于如今的你而言，是有毒的，所以，浅尝辄止为妙。待老朽明言之后，你须得饮下这盏清水，洗刷肠胃，将那些不应知晓的尽皆忘却。”

    程风游点点头，问道：“为何是我？”

    “因为小友是天生变数。”

    “龙鱼族和孽猿族的恩怨纠葛，之前已经说与小友听了，两族之间乃是天命宿敌，族运相冲，有你没我，必有一亡！此即为大因果！不过，血狱秘境失落于无尽虚空之中，我们找不到，孽猿族余裔同样也找不到，两族间的大因果就这么僵住了。一段僵死的大因果，要想破局，往往需要引入新的变数。”

    “而每到纪元将末，小友这样的变数便会开始出现，亲身入局，以此解开一团团纠缠不清、陷入僵局的大因果，以便应对将来混沌大潮的冲击，打扫干净屋子好迎客嘛。”

    “总之，不管会发生什么乱七八糟的机缘巧合，只要小友到了南荒丛林，血狱秘境就能有现世的契机，到时候便可将一切做个了断！”清瘦老者目光一凝，沉声说道。

    “听前辈这么说，天生变数，历史上也曾有过不少？”程风游好奇问道。

    “中古诸子中有人便是，还有传闻炼铸九鼎的那位也是。”清瘦老者并不隐瞒，如实答道。

    程风游闻言动容，缓缓吐出两字，“厉，害！”

    “那前辈又是如何看出我是天生变数的？”程风游继续发问。

    “老朽以秘法验出，小友身上背负大道灵核。”清瘦老者继续回答。

    “什么是大道灵核？”

    “它是在大道的层面上代表你的存在，众生有灵，有灵众生皆在大道之上有所归属，寻常人等所负即是大道灵尘，大道灵核极其稀罕，它的本质乃是泅渡彼岸者，道灵经受冲刷所化，又被天道牵引而归，轻易不会投下，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晚辈对前辈之前所说的，修行如潜水的说法，很感兴趣，前辈能否细说？”

    “此问可以先从我等如今身处的秘境说起，秘境之外即是虚空。修士口中常言的虚空，实则是介于太虚与现世之间的少虚，是虚与实的边界，有实亦有虚；太虚之中只有虚并无实；现世之中只有实并无虚。太虚之下，则是混沌，属于大道层次；混沌中心，便是一切的起源——白洞；由白洞逆渡而上，登临彼岸，是我等修士最终的追求。”

    “既然我身上背负大道灵核，大道灵核前身是泅渡彼岸的修士，那么我的前世是谁？”

    “小友没有前世，被白洞冲刷后，经由白洞而出之物，不含任何信息，不沾任何因果，故而命格极硬，最适宜用来破局。”

    “纪元将末，混沌大劫，又为何物？”

    “在小友眼中，世界和大道是不是亘古不变的？其实不然，沧海桑田，大道更易，亦是寻常，每逢大道更易，白洞潮涌，混沌震动，大劫便应运而生，众生各自挣命罢了。”

    “既然我是天生变数，那我是否还牵涉到了其它僵死的大因果？”

    “小友身上的破魔剑便是。作为变数，入局破局，这是小友的使命。”

    “何人给我的使命？”

    “还能有谁？你我身处的秘境没有自己的天道，却有一个更大的天道，笼罩在上头，无论是在现世还是在太虚，同样阳光普照，你说是谁给你的使命？”

    “既然前辈能看出我是变数，是不是代表其他绝顶高人也能看出？”

    “理论上说，是的。不过，小友不必太担心此事，要想看穿大道灵核，是一件相当费力之事，寻常人等没有这个能力，即便某些老家伙有这个本事，也不会吃饱了撑的，花大力气窥探你的大道跟脚。而最终看出了你大道跟脚的存在，无一不是目光长远的山巅人物，他们精明得很，不会过多干涉于你，以免引发天道反感，或者沾染因果，将自己牵连进去，但他们可能会在你身上下注，小小利用一番。”

    “……”

    “小友还有什么想问的？”

    “没了。之前我还在担心，会被卷入漩涡，没想到，我自己就是漩涡！”

    程风游端起茶盏，深吸一口气，吐出一句。

    “劳碌命，焯！”

    说完此语，程风游将清水一饮而尽，他的眼神随之变得迷离，数息之后，才恢复正常色彩。

    “前辈刚才是为我解惑过了，对吧？”程风游眼珠转了转，似乎在消化什么，“而且我也接受了前辈的答案……”

    清瘦老者微微颔首。

    程风游神色坚定下来，“虽然忘了前辈回答的内容，但我心中确实已经安定，前辈有什么吩咐，尽可说来。”

    “很简单，你把龙一带去南荒丛林逛一圈就行了。”

    程风游听完有些疑惑，不过还是点点头，“好。什么时候出发？期限是何时？”

    “不急出发，三清宫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且让他们折腾折腾。以老朽的空间造诣，又有空间壁障可守，和他们耗上一两个甲子，倒也无妨。至于期限，大概是在一个甲子之内，你与我族有了关联，血缘诅咒会找上你，拖得太久，恐怕不妙。也不用问我，你该如何去南荒，顺其自然最好。”

    清瘦老者含笑回答，随后又招呼了一声。

    “龙一，过来。”

    一只身材纤小的六角龙鱼，闻声而动，跳上案几，嗓音童稚道：“龙一在此！”

    “见过龙一前辈。”

    程风游客气地拱了拱手。

    龙一人立而起，依样画葫芦拱手回礼，“不必喊我前辈，称呼道友就好。”

    程风游微笑点头，唤了一声“龙一道友”。

    “刚才听前辈提起三清宫，难道我在秘境之中呆了很久？”程风游转向清瘦老者，忽又问道。

    “嗯，你在育沛池中泡了整整三个月。”

    清瘦老者笑吟吟说道，“你还别不乐意，多少龙鱼望眼欲穿，哪怕只为浴泡一刻，尚且不能如愿。这可是外界难得的造化，独此一家，不提别的，单论容颜永驻这一项，就不知令多少女子望穿秋水。当然，小友与我族何等关系，这场造化只是我族奉送的小小谢礼，也可算作定金。”

    “待到血缘诅咒解除之后，龙鱼族得以重见天日，小友便是我族永远的恩人，以后不论小友有何要求，龙鱼族一定竭尽全力，永不背弃！”

    清瘦老者庄重承诺。

    “不敢当，不敢当，承蒙前辈信任，将全族大计托付于我，晚辈定会尽力相助，不负所托！”

    程风游受宠若惊，起身拱手，姿态谦逊。

    清瘦老者微微一笑，不再多说此事，而是从袖中拿出一个水晶包裹着的圆球，里面以琥珀盛敛着一滴浓稠鲜血，鲜血中央模糊可见一道火焰印记。

    这道火焰印记相当玄奇，光是看着，就让人隐隐有种烈焰焚身之感。

    “对了，这是从你身上剥离而出的一滴道元之血，若按天妖宗的叫法，便是天妖元血。”

    清瘦老者将封印着火焰印记的水晶圆球，递了过来。

    程风游顿时一惊，伸手接过。

    “小友若无它事，就让龙一带你返回地面，落榻歇息。如今，三清宫在外边封锁得紧，老朽需要略施手段，卖个破绽，寻个时机，暗渡陈仓，方能将你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返现世。”

    “外边该发生的事都已发生，记挂无用。秘境之中光阴流速是现世的三倍，你大可以趁此机会，安心修炼，稳固修为。”

    清瘦老者大袖一挥，案上的茶盏茶釜之类凭空消失，俨然一副送客姿态。

    纤小龙鱼倏地一蹦，从案上跳下，龙躯摆动，在前方引路。

    “多谢前辈以茶相待，晚辈告辞。”

    程风游行礼辞别，跟随而去。

    ……

    走出数里，出了溶洞，程风游便回到了地面，抬头望去，仍见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景致与外界一般无二，若非自知身处秘境，恐怕还会以为自己仍在蛮州。

    “喔~喔~喔~”

    一声熟悉的鸡鸣传来，鸡鸣声有气无力，夹杂着一股哀怨情绪。

    “是灿灿！”

    程风游顿时精神一振，难道灿灿也进来了？

    “灿灿，是你吗？”

    程风游开口喊道，声传数里。

    数百丈外，一只神色蔫蔫的火红大鸟猛然抬头，抖擞翎羽，展翅飞起，边飞边道：“程小子，你终于露面了！这三个月，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本鸟孤零零的，难受死了……”

    语气中竟带着一丝哭腔。

    “怪我怪我，是我不对。”

    程风游温柔安慰，等到灿灿飞近之后，一把将其抱住，哄小孩似的连道：“好了不哭不哭，我这不回来了吗，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哼，本鸟才没哭，就是孤零零的闷得慌！”灿灿鸟声鸟气地呛声道。

    “嗯好好好，现在我来陪你了。”

    程风游继续安慰道，在灿灿背上拍了又拍。

    灿灿从他怀中挣脱，振翅飞起，伸出两只爪子。

    “行，你说的。走，我们去玩，本鸟带你四处逛逛，听那个老头说，这里好像是一处什么秘境。”

    程风游转过头，看了一眼龙一，便见它正趴在一块大石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缓缓吐出几句：“要干嘛你随意，前边的宫阙随你住，有事就找我。”

    “好，谢过龙一道友，在下告辞。”

    程风游点点头，抓住灿灿双爪，任由对方带着自己往天上飞去。

    ……

    天色渐晚，好一阵厮玩，哄得灿灿尽兴之后，一人一鸟才返回宫阙。

    便见眼前宫阙足有数里方圆，用料讲究，一切崭新，其内器物规制都很符合人族所用，像是刻意为他搭建，令程风游不禁感叹一声：“倪老前辈真是有心了！”

    夜深阑静，程风游盘坐在床，默默运功，形躯内照，体察异同。

    丹府之中，原本只有黍米之珠大小的内丹，赫然壮大了数倍，如今已有绿豆大小……

    全身经脉宽阔如康庄大道，坚韧如百鞣牛皮……

    浑身气血强盛，本元圆满无缺，再无亏损……

    五脏六腑强健无比，化生真气汩汩如流……

    四肢百骸黄白晶莹，隐有灵光闪烁……

    “莫非这就是浴泡育沛池的好处？简直如同脱胎换骨了一般！跟许衡师弟服下脱胎化圣丹之后的蜕变相比，似乎不差多少。”

    程风游暗自称奇，尝试着运转《雲诀》结丹之后的《养丹篇》。

    真气周天运行，经由中脉河车运转，化作真炁氤氲不散，绵密不断。

    丹府常温，如鸡抱卵，如龙养珠。

    内丹之上，真炁闪烁勾连，隐有丹纹显现，圈连成轮。

    这便是他的第一道丹轮，代表着他已还丹一转。

    树有年轮，丹有九转，每经一转便会在内丹上形成类似于年轮的丹轮。

    跨过结丹这道关卡之后，修行极重点滴积累，停留在一个境界十年乃至百年，也是常有的事。并且，刚刚结成的内丹其实非常脆弱，必须好生温养，才能慢慢壮大。

    不过，得益于育沛池的浸泡蕴养，免去了程风游十年苦功，如今的他竟已凝出了第一道丹轮。

    通常来说，九转即九道丹轮，意味着内丹圆满，可以尝试找寻玄关一窍，突破洞虚。

    而凝出第一道丹轮，则意味着在结丹境界真正站稳了脚跟，有了余力去修行神通，炼制法宝。

    ……

    数个时辰后，鸡鸣啼晓，东方初白。

    程风游悠悠醒转，但觉通体舒泰，心神饱满，妙不可言。至此往后，他已不需睡眠，可以打坐代之。

    这也是结丹之后，生命层次跃升所带来的妙效之一。

    “起床，练剑！不可荒废好春光！”

    程风游利落起身，步入院中，拔剑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