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淡的黄光下，杨柳的影子短短地缩在自己脚下。

    他直视着面前的女人，一旦她有半点敌意的模样就跑进玄驹树林。

    露宿荒野总比送货上门好。

    “好啊，你敢和你娘这么说话，真是本事不见长胆子倒不小！”女人啐了一口唾沫，“也就是现在祭典还没开始，大家都惯着你，我看你小子祭典之后能嚣张到几时！”

    “到时候你跟老娘的账，咱们一笔一笔，一道一道慢慢算！”

    女人见杨柳抗拒她的接触，目光闪烁，倒也收回了手，转过身快走几步，回过头见杨柳没跟上，不由又一次大骂：“小兔崽子怎么还不跟上？怎么，非得等老娘伺候你？”

    杨柳噤声，亦步亦趋地跟在女人后面。

    低矮的土墙像是围栏一样标记出村落的范围。村民们似乎并不担心远处巨型虫子的骚扰，只是浅浅用土堆垒了一个大概一人高的围墙，上面插了棕黑色的树枝，就当成是长矛，起到防御的作用。

    “玄驹树？”

    不是说玄驹母王会保护居住地的吗？

    杨柳悄悄摸了摸围墙上的土，手感和他之前在树林里的土质相差仿佛；弹了弹“长矛”，就像是指甲撞上了铁块。

    ‘他们为什么能自由进出被昆虫占领的地方？是掌握了什么特别的驱虫药方么？但是看这些虫子的体积，这得要多少的用量才够？’

    周围是很正常的稻田，而各家的房屋也聚集在一处，独门独栋，有各自的小院。

    “老娘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可不是让你来气老娘的！”

    像是觉得沉默太过尴尬，“母亲”尝试在骂杨柳方面找回一点场子。

    杨柳看不见女人的神色，就尝试从她的话里提取信息。

    ‘她是我的母亲？不对，原本的我有现代的记忆，要不然不会留下身份证号。那既然能够留下一句话，那么多说几句保护母亲之类的嘱咐也是可以的，那么……是因为我和这位关系不好还是时间上来不及？’

    “怎么，不说话？老娘可真是命苦，摊上你这个丧门星，简直了，生块叉烧都比你强！”

    “杨婶儿，别骂柳哥儿了，他……”从小路上迎面走来一个胖大婶，她身上的肉把衣服撑得鼓鼓的，像是套进了小麻袋的大冬瓜，身上流出来的汗还带着一股甜腻道恶心的香气。

    杨柳下意识屏住呼吸。

    “棍棒底下出孝子！老娘的孩子，老娘愿意！”

    杨婶儿的性格相当泼辣。

    ‘环境原因，还是别的什么？’

    要是环境原因，倒也是在一个正常范围里，要是别的原因……她为什么在抗拒社交？

    或者说，有什么比一个门前是非多的寡妇更能当一个保守秘密的身份呢？

    ‘要是她真的自认为我的母亲，那么她刚才就不应该停下揪我耳朵的手，而且，她的眼神是在畏惧吗？为什么会有母亲畏惧自己叛逆的儿子？’

    胖大婶不屑地撇撇嘴，冷哼一声，“我看你才是那个不识好歹的人，我好心提醒，你反倒嫉恨上我了。”

    说罢，便晃动着自己矮冬瓜似的身躯摇摇晃晃地走了。

    她的步伐很奇特，似乎是并着大腿，只靠小腿和膝盖让自己向前移动，但是这种走路方式居然不慢。

    ‘这是对妇女的要求？但是杨婶似乎没这个动作，或者说，要干农活的地方对于妨碍生产劳动的事情不应该如此计较。’

    “哦，对了，瞧我的记性，杨婶儿，别忘了，三天后的祭典你可要出席，可别出什么乱子！”

    远远地，杨柳看见刚刚搭话的那个大婶的剪影，正把双手拢在嘴边朝谁喊话。

    “再迟到，看看里正怎么炮制你！”

    “放你娘的屁！老娘出手，能有什么乱子！”

    杨婶儿像是一个受到挑衅的母狮子，用更大的声音吼了回去。

    “嘿，那我就且等着看了！”胖大婶似乎是笑了，沉闷的声音似乎是在胸腔里响起，能传得很远。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腌脏玩意，也敢对老娘指手画脚。”

    杨婶自己径直推开了院子的屋门，大声吵嚷道：“老不死的！快给老娘出来，老娘饿死了！”

    “诶，诶，来了！”满面风霜的中年男人从屋里快步跑出门，手中还端着一个大锅，里面的热气从锅盖的缝隙里钻出。

    ‘不是寡妇？那为什么她之前只提到了自己？’

    杨柳抽动鼻子，感到一股铁锈味在鼻腔里久久不散。

    ‘血？’

    掀开大锅，只见满目猩红。

    杨婶毫不犹豫地把头颅整个浸到锅里，中年男人弯着腰捧锅，笑得谄媚。

    “咕咚、咕咚。”

    杨婶的肚子像是吹胀的气球一般鼓起，将原本宽大的衣服撑得正好合身。

    但是这锅鲜血才刚刚被喝下一半。

    杨婶毫不介意地撩起衣服，她肚皮被撑得接近透明，蠕动的血管像是一条条蚯蚓钻入钻出。

    中年男子丝毫不为杨婶的肚子担忧，反而一副对于这一锅够不够心里没底。

    杨柳一阵恶寒。

    没了大锅的遮挡，他才仔细观察了男子的模样。他的身材堪称干瘦，像是把水分全都挤出去的干瘪，显得脑袋格外的大，让人不由得怀疑村子里是不是闹了饥荒。

    “不错。”杨婶随意把大锅往男人怀里一塞，朝杨柳吼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去睡觉！明天醒来别忘了劈柴！”

    她肚子里的血液摇摇晃晃的，像是随时可以震破肚皮，血流满地。

    杨柳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射向养身的肚子，里面的黑影似乎……动了一下。

    “你在看什么？”杨婶不悦。

    杨柳一言不发地走向自己的房屋。

    不用想，正房肯定不是他的，厢房居然只有一个，这似乎破坏了风水格局，但是杨柳也不是很懂这一方面的内容。

    ‘在风水里，这一下不会是要漏什么东西出去吧？’杨柳摸着下巴，在屋子里抹黑寻找什么东西。

    如果他真的在这里生活过，那多多少少用该留下一点什么东西。什么都好，但是不能没有。

    杨柳一无所获。

    这间屋子里没有半点人气。

    ‘我只能等待明天了吗？’杨柳内心转动着念头，从墙上挖的窗户向外窥视，男人拖着锅，大刺刺地坐在庭院里，伸出舌头正一寸寸舔过去，生怕楼下一滴血液。

    舔完，他的脸上也多了一些血色，捧着锅又去了对面的厨房。

    杨柳转身，正准备在连被褥都没有的炕上凑合一晚，却猛然发现不对劲。

    ‘为什么夜晚会这么长？’

    他探出头去，望着村庄正上方的黄色星星。

    它变得更亮了，似乎代表的不是太阳，而是月亮。

    “星星”周围似乎有一圈阴影，像是现代的吸顶灯。

    “星星在天上挂着，”杨柳喃喃道，“居然是写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