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与顺天府交界，红袖河与潘江交汇处，小坞镇。

    “来来来，小楚，你小子来吃面啊！”身材瘦小的老汉留有短髭，上身只穿了一件褂子，裤腿卷起，露出黝黑的双腿。

    “啊？好！”被称为小楚的人面相二十来岁，在这个时代也远远称不上小。

    但谁让面前的老汉是这潘江的三位船老大之一，本身也已经五十多了呢？他的年龄都快是小楚的三倍了！

    船老大的“蓬”船队每年都要新招一批船员。

    旧的船员有的触犯了这一行的禁忌，贪心地把打渔范围从潘江转到了红袖河。

    红袖河的渔民势力相当排外，并且有不为人知的禁忌与危险，船老大只能根据丰富的经验规避没有商船出行的满月，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的势力范围。

    还有一部分人选择单干，船老大收了他们的“脱伙费”还会附赠一艘小船。因此还算是有点名声。

    “哟，面来了。”船老大咂咂嘴，把一碗面推到小楚面前，“这家店什么都好，嘿，青石房，面的分量也足，这可是我的铺子！”

    “好。”小楚腼腆地挠挠后脑，视线扫过周围的顾客。

    其中一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少年，他没戴帽子，长长的头发打理得很干净，面色是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握筷子的手指修长而布满疤痕。

    小楚注意到他是因为他的动作非常奇怪。

    那少年的左手和右手眼中不协调，连面孔都似乎要从中间分成两半。

    “小楚啊，干咱们这一行呢，最主要的是要……”

    船老大的话语把小楚从刚刚的观察中拉了回来。

    说时迟，那时快。船老大猛然从自己的碗里挑起一筷子面条，倒向小楚的碗。

    他的手布满青筋，但是很稳。

    小楚对于力道的掌控力还没练到家，但胜在年轻，反应速度快。

    在半空之中，小楚的筷子夹住那一把面条，重新塞回船老大的碗里。

    桌面上洒了些许汤汁，但是没有面条掉落。

    见小楚在走神的情况下仍有如此反应力，船老大满是风霜的脸上流露出一抹真挚的笑意。

    “干什么的？”

    “身背二尺八，手拧两寸半。”

    “你是捏头的，还是拿尾的？”

    “都有。”

    船老大两口就吃完了面条，骨节粗大的手掌拍拍小楚的肩膀，把汗巾往身上一扛，招呼坐在另一张桌子上的下属，走出餐馆，道：“明日莫要迟到。”

    “哦，你还不认识阿虎吧？”船老大身量不矮，但在阿虎面前被衬托得像个干瘦的小老头。

    “阿虎他当年打遍整个潘江十八坞都没有对手，今天可叫我捡到宝了。”

    “走吧，今天我还得看看账本。”船老大笑着朝周围的人拱拱手，周围的人也诚惶诚恐地还礼。

    被称为阿虎的汉子睨了他一眼。明明没有什么情绪，但是小楚就是从中读出了蔑视。

    小楚在桌子地下的手暗暗握拳。

    ‘你神气什么？我也可以！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能得到船老大的赏识，没道理我不可以！我一定可以出人头地！’小楚心中暗暗发誓。

    “啊——”店外突然传来一阵惨叫。

    小楚一愣，把碗往前一推就冲出餐馆。

    人群推搡着想要远离刚才的地方，小楚不得已顺着人潮后退。

    “大娘，前面发生什么事了？”小楚随手拉过一个上了岁数的妇人，她半边身子都染上了飞溅的血液，哪怕是在逃跑也紧紧地糊住了手上的菜篮子。

    “血，好多血！”她语无伦次，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开这么一个壮年男子，向远处跑去，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小楚被推搡得贴住了墙根，但是他依旧执着地想要向刚刚发声尖叫的地方跑。

    似乎有个声音在暗示他向前。

    “小老儿是‘潘江龙’王岳，请诸位仙人手下留——啊——”

    “小小蚯蚓也敢自称龙种？”一名仙风道骨的老者一挥手，小楚就听船老大就惨叫一声，整个人飞出去老远。

    小楚好像听见自己内心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他的幻想中，自己当上了船老大。踩在乌篷船上，高喊一声，就又无数渔民前仆后继，助他声势，整个潘江沿岸的渔村都想和他攀上关系，让自己家的女儿来为他跳舞，还有的寡妇投送怀抱，左拥右抱，曾经看不起他的二娘也在晚上邀请他喝酒……

    船老大决不能是这个被人一招打飞的糟老头子。

    “嘭！”慌乱中不知道是谁推翻了一辆装满鲍鱼的小车，顿时一股腥臭直冲小楚的鼻腔。

    “冚家产！”小楚呸了两声，似乎这样就能吐出嘴里不干净的气味。

    “你个鳖孙骂谁呢？快死开！”

    刚刚还见面的阿虎挤开小楚，一头扎进了鲍鱼堆里。

    “淦！幸好老子跑得快！这没地了，你小子快滚！”

    “嘭！”

    刚刚还活生生的阿虎像是羊被吹胀的尿泡一样炸裂开来。

    小楚脸上滴答着铁锈味的液体，那是阿虎新鲜的血液，夹杂着成块的内脏。

    人群已经跑到不知道那里去了，只剩下小楚和寥寥几个人。

    “咚！”

    一股劲力拉住了他的尾椎骨，将他一下子扯飞三米。

    “嘭！”

    运鲍鱼的马车向前旋转、旋转，刚硬的木料竟像是泥巴一样被随意塑性。

    小楚手脚并用，向身后爬去，生怕引起老者的注意。

    刚刚在街上的行人，跑得不够快的，除了小楚本人，都步了阿虎的后尘。

    “吼——”

    小楚脑袋里一片空白，脑海中只剩下一只斑斓猛虎扑飞下山的倒影。

    声波聚集成气浪，船老大引以为豪的青石饭店连一息都没撑住，制止破了一个大洞。

    掌柜的见势不妙早就溜了，倒也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那鹤发童颜的老者一声冷哼，“小小伎俩，名满天下的‘插翅虎’也不过如此。”

    他一挥手，强烈的斥力爆发，迸飞的碎石被碾为齑粉。

    “插翅虎”是一名强壮的男子，衣着朴素，短打扮，鬓角上都染着风霜的痕迹。

    太阳穴高高鼓起，虎目猿臂，手指骨节格外粗大。

    他瓮声瓮气道：“那我倒要见识一下‘云中鹤’的实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