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拿着小刀，尺寸很小，更像是餐刀，不是正面战场上标准的制式武器；胳膊上束有红色布带，叛军也有相同的标志；但是，他们前进时没有警惕，神色也不像是士兵，倒是更像平民——不，他们就是平民。这一点，我可以确定”。

    “勇者，我需要提醒你”，海尔罗淡淡地说：“出现在交战区，并且携带着武器，在哪个国家的法律里都算是士兵，你不是刚好带上了维特拉么？正好，我记得他是有炸弹的吧”。

    维特拉身体颤抖了一下，握住铠甲的手捏得更紧了。然后，他低声确认。其实他挖出来的那些警报器，简单设置过后，就可以变成炸弹使用。他虽然不忍心，但他很清楚，现在的局面，自己的话并没有分量。

    海尔罗停顿片刻，说：“那就趁敌方士兵没有发现我们之前，先下手！这里四面都是树林和山地，声音传不了多远。炸弹的响声在这里最多只能传播出去500米，而最近的敌军至少在3公里以外”。

    他转向勇者，声音低沉：“这就是我的预案，我认为这是可行的。你觉得呢，勇者”。无形的压力透过话语传递给了谢永哲。海尔罗并不是商量的语气，更像是通知，甚至命令。他在试图用压力逼迫谢永哲答应他的建议。

    虽然嘴上说一切听勇者的，但他是第一个不听指挥的。这也正常，因为本来，他才是队长。说到底，海尔罗也极其骄傲，他信任的只有自己，和服从自己命令的人。他原先表示让勇者负责指挥，其实只是个名头罢了。等到两个人意见有了冲突，他立马就试图重新夺回指挥权。

    透过通讯器，瓦娜听到了海尔罗的计划，她懵了一下，接着声音急促地质问：“海尔罗你疯了？他们是平民，我甚至还在里边看到了十几岁的孩子！大不了我们绕开他们走其他路就好了”。

    瓦娜这并不是优柔寡断，她和海尔罗共处了8年，他的想法，瓦娜还能不清楚么？情况本就没有严峻到需要立即开战的程度。只是海尔罗现在又后悔了罢了，这件事只是一个借口。

    所有人都看向海尔罗，海尔罗一直带着他的头盔，从来没有摘下来过，哪怕在休息时也这样，他背着维特拉，沉默地矗立着，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海尔罗没有理会瓦娜的话，他只是直直地看着谢永哲。

    他慢慢重复了一遍：“你说呢，勇者”。

    这是队伍的指挥权之争。

    谢永哲站在那里，也有些无措，这一路上发生的意外也太多了吧？先是维特拉受伤，再是遇见一群平民。好像有人成心不愿意让他们离开这里似的。参谋部精心设计的预案，按理来说不会出这么多纰漏，但是……

    小队里，不会有间谍吧？这个念头突然跳了出来，并且停在谢永哲的脑海里，迟迟不肯散去。细细想来，好像每个人都可疑。海尔罗莫名其妙的冲动；维特拉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莱西莎，嘶，谢永哲偷偷瞥了一眼莱西莎。

    莱西莎感觉呆呆的，应该没有当间谍的脑子吧。

    面对海尔罗的攻击，谢永哲其实并不着急，他只需要把自己的筹码一个个摆上来就好了。海尔罗中途反悔，本来就处在劣势，而他的情急之下找的借口，又并不那么站得住脚。

    他问：“瓦娜，如果我们绕开前面的平民，需要多走多远？”

    在谢永哲思考的这段时间，瓦娜发挥了一个优秀斥候应有的素质，迅速摸清了情况。她回应：“大概需要绕一个3公里的弯，很安全，没有敌军”。

    瓦娜特地强调“很安全”，已经可以说明些东西了：对于海尔罗的指令，她并不认同。不然，她没有必要特意强调。

    莱西莎和参谋部的通信是畅通的，即使晚一点到，也不会耽误太多时间，唯一的变数就是叛军可能有的增援力量，拖得越久，叛军越有可能把正规军抽调过来，到时候，峡湾上驻扎的叛军和前来增援的叛军合起来组成两道防线，他们5个人无论如何也没法突破。

    谢永哲戳了戳莱西莎的肩膀：“你一定要时刻保持和参谋部的通信，如果叛军有任何动向，一定要立刻通知我们”。

    莱西莎点头。

    “维特拉”，谢永哲看向工程师：“你的炸弹，在标准的林地场景下，会发出多大的声音？能传出多远？在多远距离内，会被侦查兵发现？”

    维特拉急忙回应：“这些炸弹因为是由报警器改装的，不是标准的低声炸弹，实验室的林地环境下，1000米外也能听见声音，新手侦查兵大概能在2000米左右听到动静并确定位置”。

    谢永哲深吸一口气，看向海尔罗。

    他才是最难说服的。

    “所以，海尔罗，我的最终建议是，绕路”。

    谢永哲平静地说：“如果你信任我，那就听我的；如果你觉得你是对的，那你就去做你认为对的事。不要一边说相信我，一边又质疑我的每个决定，这会让你显得没有决断力”。

    “我们两个都想要把大家都带出去，在这一点上我们目标是一致的。如果我做出的任何一个判断有错，那你可以立刻去按照你的方法做，我没有意见”。

    海尔罗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半晌，他说：“在这里，我们没有犯错的机会，勇者。如果你的选择真是错的，那到时候说按谁的方法做，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现在，就是你选择的时候了”，谢永哲一字一顿。

    “我没办法说服你，你自己要下决定”。

    “你选择信你自己，还是相信女神？”

    他把最终选择的权力交给了海尔罗。

    既然大家都把他看做是女神的使者，为了让队伍尽快团结起来，谢永哲也不介意用一用这面旗帜。虽然有狐假虎威之嫌，但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关键不在谁拥有指挥权，而在于让海尔罗下一个最终的决定。不要摇摆在中间。

    这对海尔罗来说是个艰难的决定，作为小队的队长，他无疑有着丰富的经验和指挥能力，以及相当精准的直觉，正是这些东西让他带着莱西莎和瓦娜从险境中一次次全身而退。相信谢永哲，就相当于让他放弃掉这些，转而去相信神明。

    谢永哲自己倒也不抱什么期望。老实说，如果海尔罗真的选择相信神明，那看来，神明在这里的地位可就有些恐怖了。重点是赶紧把队伍领头的人定下来。不管是他还是海尔罗，谢永哲都可以接受。

    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变数越大：既然已经出现了一波游荡的平民，那难保不存在一群游荡的士兵：敌军从防线上悄悄抽调出来一小股兵力，完全是有可能的。但这段时间是必须要浪费的，越是紧急的时刻，队伍越要一条心，尤其是在海尔罗是原来的队长的情况下。在这种危机之下，总会有些意外出现，如果每次意外都要发生争吵，那就很难保证任务的成功率。

    海尔罗站在那里，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尊雕像。他后背下意识绷直，维特拉抱着他的脖子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从他背上滑下去。接着，海尔罗跺脚，大声说了几句粗话，然后走上前来，用力握住谢永哲的手，声音沙哑：

    “你是女神的使者，我信你。Tmd。你得向我保证，拿出你所有的实力，不然我死了都不饶你”。

    最终，海尔罗选择了相信谢永哲。

    谢永哲有些诧异，女神的使者，这个名号看来真的非同凡响。接着，他无奈地摇摇头，不是因为感到失望，而是：海尔罗太用力了，他的手现在就好像被揉碎了一样。

    这也是这个粗糙大汉表达善意的方法。因为自尊心，拉不下面子向人道歉，所以就暗戳戳地表达歉意。这个别扭样，很像是个身高1米9的傲娇。

    额，想想海尔罗娇滴滴的样子，谢永哲摇摇头：还是算了，傲娇这种属性不适合他。

    谢永哲勉强回握住海尔罗的手，摇了摇：“我向你保证，我会尽我所能，把你们都带到安全地区，我以女神使者的身份发誓”。

    啊，对不起女神，就借你的名头用一下啦。谢永哲毫无悔意地在心头道歉。

    对不起，下次还敢。

    海尔罗满意的点点头，他接着拍了拍自己的背后，道歉道：“兄弟，对不住，刚才是我冲动了……”

    没有拍到维特拉，却拍到了自己的背，甲胄相撞，发出金属撞击的响声。海尔罗一愣，回头，发现维特拉直挺挺地躺在不远处的地上，面无表情。

    他大约的确是从海尔罗的背上滑了下来。

    莱西莎在一旁大声嘲笑。海尔罗捂着头，尴尬地跑过去把维特拉扶了起来，重新背在背后。气氛又重归和谐。

    接下来的路线，出乎意料地，再没有出现计划外的变故。谢永哲一直担心峡谷背后也会有流窜的敌方平民和士兵，事实证明，是他多虑了。

    下午3点左右，勇者小队抵达了峡谷背面。

    峡谷背面是一处缓慢上升的山坡，山坡上铺满了厚厚的枯黄落叶，不知名的树木密密麻麻，足以遮蔽任何身影。这是绝佳的隐藏地点。维特拉也证明了自己的作用：没有他的报警器，瓦娜无法靠自己一个人侦查这么大的区域。

    侦查完毕后，接近下午4点。

    谢永哲趴在山坡顶部的地上，对着通讯器，低声说：“瓦娜，你的位置太靠近叛军阵地了。快后撤”。

    瓦娜声音自信：“你又小看我了，想要在这个距离发现我，叛军至少要多一倍的侦察兵”。说完这话，瓦娜暂时掐断了通讯，进入了隐匿状态。大约不到50米外，一对叛军士兵正在列队巡逻。

    精锐斥候一般胆子都很大。

    从谢永哲的视角，只能勉强看到叛军的阵地。但瓦娜可以把整个阵地的具体情况都尽收眼底。

    瓦娜抿唇，情况不太妙。

    虽然参谋部已经声明，叛军增援了峡湾，但是叛军的数量，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期：密密麻麻的帐篷沿着河岸，到处都是绑着红色布带，手持各式武器的士兵，每一个小队都至少有一名像莱西莎一样的披甲法师。他们巡逻的路线非常规律，没留下一丝死角。

    等等，那是？瓦娜瞳孔放大。

    它们不应该在这里！

    3门黝黑的钢铁巨炮排成三角形，坐落在叛军这一侧。炮膛直径约1米，瓦娜估算一下，长度大约有16米。炮口指向天空，随着时间缓慢地变换着角度，看起来处在时刻都能激发的状态；每一门巨炮周围都修筑了一圈防御工事，一层闪着微光的护盾包裹住了整个工事。

    这么庞大的护盾，要维持，至少需要5名法师不间断施法！

    她缓缓后撤，撤回到安全距离。把消息传递给了后方。

    巨炮？谢永哲听到了陌生的词语。

    旁边的维特拉低声向他解释：“这是守卫军最先进的装备之一，巨炮能发射各种形式的弹药，破坏力极强，有这三门炮，守卫军很难突破防线”。

    海尔罗倒是没有惊慌：这也在他的预案中。他若有所思：“在之前的一次进攻中，叛军趁守卫军不备，发动进攻，从守卫军夺走了6门巨炮，凭借着这些巨炮，把整个圣特瓦岛南部的守卫军赶到了北部。这3门，难道是从沃格通道拉下来的？这么重要的火力转移了，参谋部一定早有准备”。

    谢永哲询问莱西莎：“守卫军参谋部知道这个情况吗？”

    他觉得参谋部大抵是知道的，毕竟，如此醒目的目标即使隔着河也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其次，沃格通道处本身就驻扎着大批的守卫军，这么多守卫军密切监视着叛军的一举一动，没道理会发现不了巨炮转移。

    莱西莎对着耳环低声询问了几句，接着她的脸色倏然变得苍白，摇了摇头。

    她嘴唇颤抖着，回应道：

    “守卫军准备的突围兵力，完全没有考虑到这3门炮，他们一直以为这些炮还在沃格通道，所以，换言之，有这三门炮，现有的守卫军兵力，根本不足以打开缺口”。

    这么重大的纰漏完全在意料之外。

    海尔罗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他一向对守卫军充满自信，这样的情况让他有点猝不及防，他低声质问：“等等，这么显眼的目标从沃格通道消失了，驻守在那里的士兵怎么可能没有发现？”

    莱西莎摇头：“不知道，守卫军的形容是”。

    “沃格通道静悄悄地，像是没有人一样”。

    谢永哲问道：“那守卫军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呢，莱西莎”。

    莱西莎按住左耳的耳环，开始和参谋部沟通，她没有说话，但是表情越来越变得不可置信，听到最后，她忍不住小声咒骂起来，其余几人的心一下子悬起来了。

    莱西莎臭着脸，狠狠摘下耳环，看着谢永哲，压抑着怒气，低声说：

    “勇者，参谋部临时指挥的副官，要和你通话”。

    参谋部临时指挥就是这次营救行动的总指挥，莱西莎直接听命于他，但是，看样子。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而且，毫无疑问，会与这突然出现的3门巨炮有关。

    谢永哲换上耳环，等了一会，一个温润的男声带着沙沙声，在他脑海里突然响起：

    “你好，勇者，很抱歉，我们要在这种情形下，开始我们的第一次交谈。我想你应当不会介意”。

    “长话短说，想要任务继续进行，我们需要你，带着你的小队，完全瘫痪掉这3门巨炮，我想以你的能力，这对你一定不在话下”。

    “那么，如果准备好了，那就开始行动吧，时间不等人”。

    莱西莎把指挥的要求转述给了所有人。作为久经沙场的老战士，见识过多次巨炮的恐怖威力，海尔罗比谁都清楚这次任务的难度。他捏紧拳头，狠狠地砸向地面，紧咬牙关，暴怒道：“天杀的参谋部，这是让我们去送死啊！这样一个烂摊子靠我们几个人怎么可能完成？”

    “沃格通道几万人攻不下的巨炮，让我们去破坏？tmd，还有没有人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