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九状元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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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斥奸夷狄何有君

    “太尉,太尉——”猛然间从外面一个身穿皮甲的军官跑了过来。

    门槛有点高,那军官一脚踢在门槛上,却是不提防被结结实实拌了一下,他一声痛呼,整个人却是朝前扑去,连滚带爬,好在堂屋内铺着厚厚的地衣,甲叶铿锵,却只是狼狈,并不曾跌伤。

    梁雄飞睁开醉眼,看着那军官,手指着一阵哈哈大笑,那些歌姬舞女更是一个个笑得花枝乱颤。

    那军官也顾不得起身,就地一滚,单膝跪地道:“太尉,不,不好了!”

    “是哪个贼厮鸟闹粮闹饷?有甚打紧,便是劫烧了这广州城也算不得什么?也值得你这厮如此慌张?”梁雄飞阴恻恻地笑着说。又回头朝一班儿歌姬道:“唱,与某家唱啊!就唱柳三变的秀香家住桃花径。”

    歌姬们一个个掩口而笑,这可是算得艳词里的翘楚之作了。

    “速速与某唱,唱得好,某今夜就去寻你的桃花……”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军官大声道:“太尉,宋军破城了——”

    梁雄飞的笑声戛然而止。

    “多,多少人马?”

    “不知道。一鼓就登了东城城头,看衣甲旗号似是金枪班值的。”

    “金枪班值,遮莫是大宋官家领着精锐杀了过来?”梁雄飞腾地站起来吼道:“走,快点走,先逃得自家性命才是,若是被大宋官家手下拿了去,却是要将我等首级拿来祭旗的。”

    张镇孙的先锋军到达广州的时候,梁雄飞早就跑得没影了。

    别的不敢说,此人跑路的本事却是一流身手。

    张镇孙本来是派自己的金枪班值扈卫去哨探广州虚实情况,好为将来攻城作准备,却不料李邽愣是带了五百人便将整个广州城夺了下来。

    梁雄飞跑了,但是他本部的万余新附军原本就是宋军,哪里有心拼杀,见了大宋旗号,跑又跑不掉,便都扔了刀枪再做降军。于是,除了数百个敢于抵抗的或是倒霉催的,万余人马几乎全副武装一点不少地又做了俘虏。

    张镇孙本就在广州颇有名望,天明时分见了他的大纛旗和认旗,全城便更是几乎没有了抵抗行为。

    张镇孙见如此顺利取了广州城,知道接下来的当急之务,乃是安抚城中百姓。便选派了二十个家丁子弟,各带一个十人队,来回在东、西、中三城驰奔,大声宣读由幕僚预先起草好的安民告示。城中渐渐安静,偶传来几声兵器相击、惨叫、求降讨饶的声音,是巡逻的士卒碰上了漏网之兵或趁机作乱的泼皮浮浪子弟。

    梁雄飞是将领,有几分打仗经验,自然能跑,但广州城里的文官小吏却是一个也没走掉。尽数被绑来跪在府衙大堂的阶下。

    第一个是蒙元新设立不久的江西行中书省的广州路宣慰使司都元帅府的达鲁花赤,因为战事未完全平息,所以宣慰使根本就还没有来到,只有一个上万户的达鲁花赤,深鼻高目,卷发白肤,是个大食色目人,连汉话都不怎么会说。

    张镇孙见他留了个蒙古人的发式。头顶剃光,露一片青湛湛的头皮;两条小辫,垂在耳后。也不再问话,喝令左右,将这达鲁花赤推出府衙门口斩首示众。

    又见一个是汉人模样,便问:“汝是何人?”

    那人竟是北地汉人世候家族子弟,是元朝蔡国公张柔之子,九拔都张弘范之弟张弘毅。

    张镇孙道:“汝是汉人,今我大宋血脉未绝,帝祚绵延,是为华夏正统,汝若弃暗投明,当不失公侯。况华夷之辩,汝亦熟知,也不枉你读书一场。”

    张弘毅笑道:“张使君差矣!用中国法,治中国事,便是华。大元立国宋、金未亡之先,非承宋、金而有国。若论正统,大元自是正统。某虽是汉人读孔孟诗书,自是知华夷之辩,但某世居北地,未受宋恩,何意叛元投宋置祖宗家国而不顾耶?”

    张镇孙皱了皱眉头,道:“《经》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汝竟不知乎?丘迟有云:霜露所均,不育异类,姬汉旧邦,无取杂种。夷狄之于华夏,所生异地。其地异,其气异矣。气异而习异。习异而所知所行蔑不异焉。人不自畛以绝物,则天维裂矣,华夏不自畛以绝夷,则地维裂矣。汝等北地汉人竟粗疏于此,汝等豪族世侯不忠于民族,却忠于自家家族利益,助外族来杀本族,助纣为孽,为虎作伥,实实是我华夏劫难也!”

    张镇孙命左右取来一杯酒,递给张弘毅,道:“此为送行酒,请汝饮罢,只敬汝小忠,不敬汝大忠。”

    张弘毅本来见他问话,以为自己有机会以言语说动,或能留得性命,见张镇孙面色不屑,只是如此对答,便知道性命终是不保,面色顿时惨白。

    取了酒,也不再说话,低头将酒饮了。

    张镇孙命左右,“取一白帛,上书非我族类,挂于他颈上,于门口树上绞死,留个全尸。”

    张弘毅拱了拱手道了声:“多谢!”便转身随左右士卒去了。

    他边走边说:“今日某却是为大元尽节了。”

    走到府衙前树下,却听得一个妇人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这等狗汉奸留他全尸,张使君实在是忒好心肠了!”

    这一句“汉奸”二字真真是骂得张弘毅眼前发黑,胸口气闷,他自诩是名教中人,忠孝节义样样不差,今日被俘见诛,不过是死节而已,却不料被一妇人斥骂为“汉奸”。

    汉奸者,汉族之奸人也!这下才是戳破了张弘毅这些真贼人的画皮。

    也不待张弘毅出言驳斥,两边军士往他身上挂了一张白麻布,歪歪扭扭写了“非我族类”四个墨迹淋漓的大字,将麻绳打了个扣,不由分说,将张弘毅套入其中,用力一扯,便吊了上去,不消一会,便断了气。才放下,却有一群妇人孺子拿了砖块石头,朝他身上乱丢,登时便砸得血肉模糊,骨断筋折。

    府衙门口就只多了一声声经过时的唾骂“狗汉奸!”

    处死了张弘毅后,张镇孙也没心思和那些官员说话,便对张翰清道:“你去一旁耳房处甄别,是鞑子、色目人或是北地读书人,便统统杀了,不必留情,若是被俘宋人不得已降者,便充入辎重营为劳役三月。那些蒙元官员的妻妾侍婢若非宋人尽皆充作营妓,战后士卒军纪布勒需要严格,不得去骚扰广州百姓。”

    “另外,此一战,金枪班值和民军重伤、战死三十几人。伤者延医治疗,死者隆重掩埋。生者,每人赏钱五十贯。由你去亲自发到每一个人的手中。”

    张翰清点头道:“末将省得!”

    这一战夺下广州,张镇孙却是开始忙碌了起来。

    广州是南方重镇,此处一失,蒙元必定大为震动,派精锐来夺是必然的。

    张镇孙请来了凌震和王道夫,还有原来广州府衙里面的吏员,他必须使用手头这些人来安抚城内的百姓,组织起官府的工作,尤其是准备抵御蒙元鞑子再次攻城的各种准备。

    “凌太尉,请太尉竖起我大宋王旗,招募拣选天下勤王的勇锐之士和广南东路境内溃散之兵,充以军伍。并赶造战船,预备舟师。须知道如今蒙元得了夏贵、吕文焕等降将,既知道我军虚实,且又水军实力远超才下江南的时候。所以舟师是万万不能少的。却是着落在凌太尉身上了!”

    “得令!本帅立刻着手去办!”凌震虽是文人出身,但当了许久的帅臣,却也并不婆婆妈妈。

    “王侍郎!”

    “下官在!”

    “请侍郎派人驻防粮仓、军械库、库房找到管理这些地方的官吏,用三日时间,盘点清楚所有物资。然后计点需分发明细,报与某处。”

    “下官明白。”

    “李邽!”

    “末将在!”

    “你夺城有功,本应封赏一番,不过如今事急,着你权为摧锋军副统制,去城中拣选健卒勇士,立为摧锋军,本制置使亲辖。”

    “得令!”

    “赵孟甫,刘国琪!”

    “末将在!”

    “着你赵孟甫为权胜捷军统制、刘国琪为权胜捷军副统制,你二人在广州城招募拣选青壮,备为守城所用。另选派人手,持了达鲁花赤的首级遍传附近南海县、番禺县、新会县、东莞县、增城县、信安县、清远县、怀集县诸县县令,言守土有责,鞑虏可诛。”

    “得令!”

    “张翰清!”

    “末将在!”

    “授你为亲军兵马使,编练亲军,严加护卫盘查制置使官衙内外,不得走漏消息。”

    “得令!”

    张镇孙布置完了这些人之后,又对张翰清道:“去将那献城有功的朱九带来见我。”

    不多时,张翰清带了朱九来见,张镇孙先赏了朱九五十贯钱,

    天可怜见,朱九从没受过夸奖赏赐。他红了眼眶,语不成声:“为爷爷效命,是小人的福分。爷爷恩赐,不敢受。”张镇孙本是拿他来收买人心的,便强自令朱九收下赏赐,又温言抚慰了几句,知道他是北地流民,更是给他了一个都头的名义,辖了北地流民士卒数百人,以收拢新降顺的新附军人心,尤其是北地流民投入军中的人心。这下可是真把朱九感动得不得了,他真心实意地用力叩头道:“爷爷厚恩,小人,小人,自此就是爷爷脚下一条狗,让咬谁,就咬谁。刀山火海,爷爷手指头指指,小人便跳!”

    张镇孙见他这般奴颜婢膝,真是又好笑又可怜。

    这朱九却是趴在地上道:“鞑子从来就没有将小人这些汉儿流民当人看,入了军中,那些跟随鞑子的女真、契丹、党项胡儿也是拿我们这些汉儿视若猪狗,小人们如何不想杀了鞑子出气,只是这些狗鞑子,动辄杀人屠城,小人们也是被鞑子杀得胆寒了。如今大宋还有爷爷这般腰杆儿硬的好汉,小人自是要尽心竭力报效大宋朝廷,多杀几个鞑子。”

    张镇孙听得不禁点头,道:“这华夏山河原本便是我汉人祖宗生养之地,争耐胡儿自恃狠勇,时时窥伺,趁我华夏气运衰微,占我土地,杀我军民,我堂堂汉儿,自当奋起反抗这些夷狄鞑虏,莫要被他们看轻了才是!”

    他一番话说得朱九又是叩头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