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九状元传奇
繁体版

五 初战鞑虏剑光寒

    广州的光复,一时间极大地振奋了在岭南抵御元军的其他部队的士气,借此声势,宋军陆续收复了邵武、南丰、宁都、宜黄、铅山等地。北面的宋军、义军也收复了婺州、衢州、徽州等地,并向建德进军。文天祥拿下了梅州,陆秀夫也攻克潮州。

    驻守临安的元参政董文炳派招讨使唆都领兵前往建德支援,元军江西左副都元帅李恒领兵前往建昌阻挡宋军攻势,并派一千元军前去攻打南丰。宋江西招讨使吴浚派都统陈捷与其部将江七龙驻守南丰,他们原是盗贼出身,不是元军的对手,交战即溃。元军获胜后,便实施了屠城,还将南丰城内的所有建筑物付之一炬,并且宣称歼灭了吴浚的十万大军。

    就算元军气势如虹,但是广州毕竟是岭南重镇,与其它城市不可同日而语。

    吕师夔作为镇守广州的江西行中书省的左丞这时候不得不向他的顶头上司右丞塔出寻求计议。

    吕师夔是南宋名将吕文德的儿子,防守襄阳后来降元的大将吕文焕的侄子,也做过南宋提举江州兴国军沿江制置使,论打仗确是一员极能打的将领,而且是水战的专家。

    塔出也是蒙元的名将之一。长善骑射,在忽必烈身边六年就从一个侍卫亲军升到了昭勇大将军、山东统军使,镇莒、密、胶、沂等城,再过了三四年,就以镇国上将军、淮西行省参知政事,帅军攻安丰、庐、寿等州,大败宋将夏贵,解正阳之围。次年又以功授淮东左副都元帅,等攻入广南东路后,担任江西都元帅。

    这两个身经百战的名将,率领数万蒙元铁骑和十多万宋朝过去的精锐之军对阵张镇孙这样的文人统帅和数十万缺乏有效训练的新编宋军,胜负几乎是一见可知。

    但张镇孙还是决心一战。

    只有给蒙元和汉奸迎头痛击才能为大宋争取一丝生存下去的机会。

    张镇孙点起了满屋的儿臂粗细的蜡烛,仔细地看着地图。

    虽然他已经把广州各县包括广州在内的山川地理都熟悉到如掌上的纹理一般,但他还是想了解得清晰些,更清晰些。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虽说张镇孙对李邽他们说过,带着他们去死,但是他不能随随便便就把大宋的忠勇猛士们牺牲掉。

    他现在就像一个锱铢必较的商人一样,计算着用这些忠勇之士的拼杀,怎样换取敌人更大的代价,挫折甚至是失败。

    正当薄暮,天空铺满乌沉沉的黑云,压在房顶,仿佛伸手可触;院中地上白色的石板路,幽暗无光。扈卫亲兵,都穿着宋军的红色衣甲,在门外低声说笑。张镇孙眺望门外,麾下诸将还未到来。

    想到塔出和吕师夔的声名,他有些坐立不安。展开地图,却看不下去。他感到自己心跳很快,手心也出了汗。一战成功,给了他不少自信。可也正如穷极了的赌徒,一搏成功,再面对赌局,往往顾虑得失,不如先前的决断。面对这次突发事件,他有一点紧张。

    地图边缘,被他掌心汗水浸得透湿,随手丢开。不经意看见摆在案上的笔记,翻开的地方恰是这些天来他对略取广南东路全境的一些筹划。区区两个元朝大将杀来就风声鹤唳,还谈甚么收复广南东路,恢复大宋河山?思及到此,他不禁自嘲一笑。

    马靴橐橐,诸将络绎到来。一时之间,府衙大堂之上,刀剑撞响,衣甲鲜亮,一扫堂内阴霾。

    张镇孙点了点头,向众人道:“塔出、吕师夔两人的名字,想必各位都有听闻。如今鞑虏江西都元帅府二人合流,计有鞑子兵三万,襄阳新附军四万,其他各路新附军十一万,合共十八万人马,发兵南下,事已至此,诸位将军,有何对策?”

    大堂中一阵沉默。王道夫喃喃道:“鞑子善战,新附军多有老卒,我新编之军。他真要来强攻广州,某家看来,守不住。”

    凌震道:“以某看来,死守城垣是为下策,且乘士气尚高,以有力之一部节节抵抗,处处设伏,以杀伤敌军为主,不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他说着说着,话语声就低了下去。

    张镇孙道:“凌帅无须顾虑,有话直说。危急之秋,正该同策同力。”

    凌震面露忧色。道:“我军,新军才编伍,莫说战阵,操练也未曾。称得上精兵的,八千人而已。这进退停留,……”他飞快地瞧了眼张镇孙神情,又看王道夫的脸色,欲言又止。他道:“本帅以为,不如暂避鞑子锋锐,扬帆渡海。与行朝大军合兵,再作计较。”

    天色渐晚,大堂内渐渐昏黑。院中起了风,卷动枝叶,飒飒作响。寒气逼人。张镇孙招手唤来亲兵,令点上了烛台、火把。光线为之一亮,跳动的火苗给这空阔的堂舍,添了些许暖意。

    “凌帅、王侍郎,某知道如今诚正是存亡危急之秋也!大好河山沦丧我手,某是为大宋罪人。南海故郡是水乡泽国,鞑子铁骑不易展开野战。某欲以步军在南海水乡之地与敌周旋之,只拖住敌军,行疲兵之计,而决胜只在舟师。凌帅水战纯熟,引三千战船在狮子洋上迎击蒙元,设若可破,则敌军辎重粮草尽失,蒙元短时间又取不得广州雄城,则不得不退兵,待丧师敌沮再行追杀破敌。”张镇孙慢慢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广州在手,败绩诸军,所投有地,我大宋据此名城大邑,正可集聚岭南粮草,外可得海商巨利,如此便以此处为据,十年生聚,十年恢复,行勾践之志,北伐可行。”

    凌震沉吟不语。

    王道夫却道:“使君所言,虽有道理。但蒙元水军亦不可轻视,其中不少是吕师夔所部昔年襄阳水军和江州水军,皆是精熟水军战法,更可虑者,蒙元南来,士饱马腾,所部新附军中又多有深谙粤地山川地理者,设若不胜,当如何?”

    张镇孙缓缓道:“凌帅与王侍郎可领我军主力杀出重围,会合行朝主力大军,某决意死守广州,与广州城共存亡。当年张巡死守睢阳经年,挫安禄山贼锋,今某死守广州,可缓行朝整军经武之时日。”

    王道夫道:“使君何不留有用之身?”

    张镇孙道:“某已是退不得了!某为婺州通判之时,丢城失地,未能与城同殉,是因父母在堂,奉双亲回乡,为御史所弹劾‘闻风遁逃’深以为耻,于我师门颜面无光,想我师李忠简,一生以抗敌为念,某为之门下,何以丢城失地,畏敌如虎。某宁死于蒙元敌手,不死于千秋骂名。”

    王道夫黯然无语。

    张镇孙离开桌案走到众将间,作了个罗圈揖,道:“大宋河山,粤地锦绣,诸君努力作恢复计也!”

    诸将垂首,心里都如坠了铅块一般。

    张镇孙坐回椅上,用笔杆敲着笔洗,引吭高歌。

    不见南师久,漫说北群空。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逢!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吕师圣是吕文焕的儿子,也是百战之将,这次他为解吕文焕被阿八赤诬陷之祸,便随了从兄弟吕师夔来平定广州。他高坐马上,回头观望。阴森森天空下,远处城池巍峨,山林耸峙。近处大旗飘扬,戈戟丛立;前后人欢马腾,烟尘飞荡。遥望前方。苍茫雄厚的大地之上,枯草泛青;乌云压顶,笼罩着长蛇一般的行军队伍。

    冷风刮甲,卷动各色旗帜翻飞不定。却看不到前方战况。士卒们纷纷给又一拨从前边奔回的快骑让开道路,注视着,窃窃私语。他们感到了异常。

    一名斥候飞马到了吕师圣马前,滚鞍下马,他的身上中了两支箭,殷红的血染透了衣甲。

    斥候跪地急促禀报:“大帅,前方十里,我部接触到一小股南军游骑。牛千户手边止二三十个兄弟有马,追赶不及。”

    “南军奔哪个方向去了?”

    “一部奔松塘方向,一部游弋左右。”

    这是在观我军容!吕师圣身经百战,立刻心念电转,明白了游骑之意,传令:“各部,高举大旗,严令各位将军约束部伍,务必整齐行列。”

    张镇孙也带着金枪班值为底子加上张氏族人家丁组成的三千摧锋军也出城迎敌,打仗的主要指挥权他交给了李邽,但他就想看一看吕师夔的人马是什么样的。

    李邽接了游骑的飞报后,转头问,“使君要不要请来后面的赵孟甫、刘国琪两位统制,一起商讨一下军情?”

    张镇孙摇了摇头:“鞑子要来,早晚要来。无非战、守两策。就这样退回广州守城,百害而无一利,只会造成军心浮动,我军仓促成伍,更是大忌。如此,唯战而已。”他又解释,“突然之间,把他们都叫过来,一样也会引起士兵疑虑,毕竟我军士气虽高,却经训未久。容易自乱阵脚。”

    李邽点点头不再说话。

    微一沉吟,张镇孙再次下令:“传令,徐徐行军,过午即停。各营结寨,一定要把营地按规制扎好。壁垒沟堑,旗帜警鼓,统统不能少。”又回头朝李邽说:“你选定的松塘村处需要派人埋伏好,能够给元军一个教训也好。”

    李邽道:“初战必胜。”

    不久,时日已报午时,各路统制官都纷纷选了地方扎了营盘。

    张镇孙就在摧锋军的中军。

    李邽则领了一千人马出去了。

    不久,一骑快马,从前方奔来中军帐内。

    “报将军,李统制亲自指挥二百骑,包围了鞑子游弋。”

    “鞑子几人?”

    “三十人。”

    “战绩如何?”张镇孙追问。

    “尚在激战。”

    足有两刻钟后,前边军卒一阵骚动,不知是谁,先欢呼一声。随即,前呼后应,欢呼喝彩之声,一路波到张镇孙的中军这里。随着欢呼声,李邽驰骋到来,左手高举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身后十余骑,俱都鞍旁悬首,右手举刀,同声大呼:“李统制神箭无敌,十射十中。来犯鞑子,无一生逃!”

    张镇孙身边随侍的卫士首领长出一口气,松开握着刀柄的手,喜笑颜开道:“恭喜使君,报捷,报捷。”

    李邽奔马到来,人头举过马前,大声报道:“启禀使君,末将幸不辱命,鞑子尽数全歼。人头在此,请使君观。”打马近前,和张镇孙并行一处,他俯身低语,“二百新骑,阵亡五十,好在杀了一个鞑子新附军千户。”

    张镇孙心中一凛,这还是新附军,原来的宋军,若是遇上真正的鞑子精锐,探马赤军、怯薛军,怕是这二百骑尽数折了都未必能阵斩对方三十骑。

    他大声笑道:“鞑子也是爹娘生养的,一刀过去也需去见阎王老子。只是李统制还不曾过了杀鞑子的瘾吧!”

    李邽也哈哈大笑,道:“使君便是要某杀一百个鞑子,也是挥一百刀的事情。”

    众军兵更是欢呼雷动。

    张镇孙低声冲李邽道:“速速派人在松塘布好埋伏,必要挫动元军的锐气,尽量减少我军伤亡。”

    “已派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