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九状元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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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南澳岛的明国夜叉

    “薛山长他们已经到了南澳岛,但是攻不下来,连上一千卫所屯兵和水师四十条福船都没能攻下。”

    “去不去?”

    “去!必须去!”

    “好!我们去!”

    林大钦一言而决。

    薛侃不在书院的时候,对于广东抗倭联盟的事情,都是他来作决定,就算是碧潮也没有办法反对。

    说起来,林大钦和薛侃也算是忘年之交。

    正德十三年元宵夜晚,年方八岁的林大钦从外面游玩回家。一进门,看见母亲和婶母满脸愁郁,忙问出了什么事。两位长辈告诉他,说薛中离要挖新溪,要把他家那块维持生计的“香丁田”挖掉,已插上竹签了。

    薛侃,号中离,是薛陇村人,正德十二年中了进士,第二年回乡省亲时,请旨在桑浦山脚兴修水利挖新溪,在俊桥直溪至田溪—带田地上插旗定线,准备隔年正月二十四日开工。

    隔天一早,林大钦就跑到薛侃驻扎的大祠堂擂门。薛侃以为有什么大人物来找他,立即穿戴衣冠,整装迎接。

    一开门,见是一个稚气未消的孩童,薛侃心中十分生气,他见林大钦穿的是绿色衣服,便问:“你这只小青蛙,跳到这里来做什么?”林大钦指着他的大红蟒袍说:“青蛙跳来找熟蟹。”

    薛侃越发不满地说:“早出日头不成天!”林大钦不甘示弱地应道:“日落西山无久时!”经这番唇枪舌剑,薛侃不得不转用温和的口气来问话。林大钦这才一五一十地把原委诉说一遍,还告诉薛侃说,山脚下有荒地可挖溪,无须占用良田。

    薛侃想再试一试林大钦的才能,便说:“听说你会作诗,我们来对诗,你对得好,我便听你的,好吗?”林大钦问他要对什么诗。他说:“每人四句,都要以‘三字同头’起句,‘三字同旁’承句,三、四两句中,一定要含有头两句中的那三个字。”林大钦满口应承,请他先吟。他便吟道:三字同头官宦家;三字同旁绸缎纱。如今穿着绸缎纱,乃为官宦家。

    林大钦听后立即大声朗诵:三字同头大丈夫;三字同旁江海湖。将来走遍江海湖,便是大丈夫。

    薛侃点头赞赏,还对林大钦说:“你说的事,等我们再商议吧!”

    林大钦高兴地辞别出门。殊不知一大堆乌黑黑、粘糊糊的池泥,阻在他的面前。他想:刚才来时,路上还是干干净净的,莫非是薛进士令部下搬池泥来刁难我?他无意中回头一看,见薛侃悄悄地跟在他的后面,就断定猜测没错。

    于是,他不绕道,穿着红鞋一边从容踩过池泥,一边高声吟咏:“红鞋换乌靴,朝官随后行。”薛侃闻言,彻底地佩服了,立刻叫他站住,从袖里掏出一对蜜柑,递给了他。

    林大钦跑回家里,亮出两个蜜柑,对母亲和婶母说:“我领了薛进士的‘情’啦!”原来,柑与橙同类,潮州话“橙”与“情”谐音。

    薛侃后来果然把溪道改向山脚下的一片荒地去,这便是现在弯弯曲曲的“中离溪”。

    后来林大钦连考连捷到中了状元回家听了薛侃讲学,更是站在了薛侃的阵营,成为阳明心学的门下,也成了抗倭联盟的一员。

    南澳岛由三十七个岛屿组成,扼闽广海路要冲,又处于东西洋航线上,自古以来是东南沿海通商的中转站,其地理位置极其重要。

    林大钦对这里一带早已经是研究得如同掌上观纹一般清晰无比。这次支援薛侃,三天内他振臂一呼便集结了七百多潮州大户、海商的家丁和抗倭联盟的二百多侠士赶来支援。

    林大钦共带来了十六艘船,有福船、海沧船、苍山船和乌艚船,最大的是旗舰福船“桑浦号”。“这次的救援,潮州府下了血本。

    站在硕大的福船甲板上,却见那无边无际的大海,分不清天涯还是海角,全然一片蓝色的世界。海浪镶着波花织成的银边,一会被前面的波浪卷入浪谷,一会儿被后面的波浪推上浪尖,滚滚滔滔,拍打着巨舟,成群的海鸥,追逐着一浪赶着一浪的浪花,鸣叫不休。

    海风,吹乱了盛颜的鬓发,缭乱的发丝在海风中舞动若柳枝轻絮。

    盛颜摸了摸腰间,这次有剑,是林大钦借给她的,据说剑名“却鲵”。想必林大钦就是想以此剑的名字表达赶走倭寇海盗的志气吧!

    不过,这剑算不上是那种极好的剑,只能算精钢剑里面比较上乘的剑,好在现在拿把剑就是个防身用,也轮不上盛颜去冲锋陷阵。

    林大钦习惯性地皱着眉头,手在舆图上敲着。

    “诸位,现在我等已离南澳岛不足十里,为何倭贼到此时尚无巨舟拦截,如此放任我军来援,是其中有诈还是被薛山长他们攻得真的分不出兵来呢?”

    “倭寇并非无知草寇,中颇多知兵之人,多有无主武士,皆是战场上惯经生死之辈,岂有不派出人手拦截援军的?”

    猛听得“轰隆”炮声大作,碧潮抓起佩剑就大步跑出船舱,拿着一杆千里镜眺望。

    见侧翼一艘船上打来旗语,“左侧六里有倭舰七,炮袭。”

    碧潮大怒,吼道:“命砚峰号出击,广济号助战,击退倭船。”

    林大钦并未说话,而是挥了挥手,让在甲板上的人回来船舱内。

    远处炮火隆隆,喊杀连天。

    沉重的撞击停船的声音下,性急的碧潮已经带领仅有的十二名骑兵,骑上战马,下了船去登陆。林大钦在扈卫的簇拥中也下了船,一身短打劲装匆匆向驻扎在一块大礁石下的明军指挥所处走去。

    明军卫所兵将领里只有一个千总,两个副千总在这里,正在可怜兮兮地被薛侃狂喷口水。

    “刚刚又被打下来了,乙酉总旗莫非怯战?若敢再退,须得行军法!”薛侃白发狂舞,将一张小茶几擂得山响。别看千总是正六品的武将,但卫所的千总真心不敢对薛侃这个退职的文官吭气。

    “薛公勿恼,仆方才用千里镜看了,非是官兵不肯用命,方才所行路线,道路狭窄,不易通行,倭贼用铳炮封锁,此路强攻必然死伤惨重。”一个疲惫的声音响起。

    薛侃回头一看,却是脸色煞白的林大钦。

    “东莆,你怎么来了?”薛侃惊问道。

    “林先生。”那生的满面络腮胡子的千总见得林大钦不禁大喜。

    林大钦摆摆手道:“仆已命碧潮兄麾下一什老兵,领了四十个人,让他们从小沟子一线翻过去,迂回敌后,斩落关锁。”

    他转头又朝那千总道:“胡千总,请你下令部分官兵吸引倭寇注意力,在方才所攻礁石处,不得使他们回头增援,另一部分官兵去堵住阿婆湾,别让倭寇从此撤退。在这里、这里和这里,”他的手连指了几个地方,“各派一个总旗把守,倭寇若是狗急跳墙,怕是要拼死从这里打开缺口,等待外部游弋船队接他们逃跑。”

    胡千总忙抱拳道:“末将晓得,这就派人去。”

    薛侃看了看林大钦的脸色,关切地问:“东莆,你身体怎么样?”

    “无妨,多谢薛公关心。”林大钦强撑着道。

    这时候跟随他不离左右的盛颜走了上来,手中拿着一粒黄澄澄的丹药递给林大钦,冷着脸道:“把这个吃了,先顶过这场仗。”

    “呵呵,”林大钦笑了笑,伸手取了丹药,拿起腰间的水葫芦,拧开盖子,将药合水吞了。

    盛颜嘟着嘴道:“这个是空性禅师给你带来的少林疗毒圣药小还丹,就三颗,给你救命用的。”

    “是,是,多谢盛姑娘,多谢空性和尚。”林大钦点头笑道。

    “喂,你这人,别总是这样不拿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若是你死了,我和我师父还有空性和尚的医家面子就都折在你身上了,我还不信治不了你这个病了啊!”

    林大钦只好点头。

    这个盛姑娘郎中就是太骄傲了,这话说的。

    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喊杀声和呐喊声,前方看来战事十分胶着。林大钦和薛侃把身边的军兵都派了出去,扈卫他们的除了一个什的传令兵和盛颜以外,连胡千总、两个副千总、碧潮、青叶、白石、红尘、紫霄都上了战场冲杀。

    林大钦坐了一会,气色渐渐转好,他便顶着烈日,又走了出去观察,只留了薛侃在指挥所中对着舆图发呆。

    蓦然,却听的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和更加惨厉的嘶喊声。

    盛颜“铮”地拔剑出鞘。

    却见山顶的礁石上冒起一条黑烟。

    上面的倭寇的寨子被点着了。

    大队大队的倭寇正从寨子里面溃逃出来。

    盛颜更加警惕。

    林大钦也拔剑出鞘横剑在胸前。

    突然数十个穿着倭寇手提长矛、腰挎大刀,他们有的戴着斗笠,有的戴着钢盔,身穿和服,有光着脚丫子的,也有穿着明朝人的布鞋或者官兵的多耳麻鞋的,乱糟糟一团。

    当先一个倭寇拿着丈余长短的长杆薙刀,身披竹甲,头戴斗笠,狂呼大叫着朝林大钦他们冲来,什长忙点燃手中的铳上火绳,只听得“蓬”的一声,那倭寇面上身上登时冒出无数血泉,仰面便倒。

    毕竟扈卫们并不是精锐边军,没有指挥,便乱放一气,虽打死了几个倒霉的倭寇,却被大队悍不畏死,急于逃命的倭寇冲了近前。那些扈卫虽然害怕,却也没有转身逃命,只是丢了手中的铁铳,拔出腰间的雁翎刀来准备白刃格斗。

    这些倭寇虽然急于逃命,但却并不慌乱,他们中间有一个手拿折扇的头领正呼喝指挥这些倭寇列成阵势。

    “倭寇虽是贼寇,却纪律严明,胜却我军啊!”薛侃手里也拿了柄剑在手,走出来,低声叹道。

    “怎么说?”盛颜好奇地问。

    “倭寇鸡鸣即起,由头目为首,确定下劫掠之处,便立下队伍、队长,多者不过三十人,少者仅有二三人。每小队相去一二里,便以吹海螺为号,各自队伍中只要听到,就依照命令或救援,或助战。劫掠结束后,将该地以火焚之,等暮色至即乘船回返,各队献上所劫财物,绝不私匿。”

    “嗬嗬!蝴蝶阵!”薛侃竟是笑了出来“却也是倭寇中的大头目!”

    “什么蝴蝶阵?”盛颜提着剑,看了看这两个镇静异常的文人。

    “倭人惯为蝴蝶阵,临阵以挥扇为号,你看,那里就有一人挥扇,众皆舞刀而起,向空挥霍,我兵若是仓皇仰首,则从下砍来。若是为长蛇阵,前耀百脚旗,以次第鱼贯而行,最强为锋,最强为殿,中皆勇怯相参。倭寇又善于设伏,或战斗激烈之时,绕到我军背后,突然攻击,使我惊溃;或退却之时,在隐蔽之处设伏,待我过后,突然从背后攻击。”林大钦侃侃而言,毫无惧色。

    而那什长已带着九个传令兵扑了上去。

    毕竟倭寇除了头目,身上就只有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而什长身上穿的却是正儿八经的明军的制式铠甲,装备精良得可以和日本大名手下的大将们媲美了。

    倭寇的钢刀虽然锋利,却并不是破甲的良器。

    薛侃摇摇头道:“我们拖住这股倭寇,碧潮的援军正在赶过来。”

    正说着话,一个穿着一身和服,光着脚的倭寇双手挥舞着沾满了鲜血的倭刀冲了过来,他的身后,一个明军正软软地倒向地上,口中和脖颈中的鲜血流满了前胸。

    盛颜见状,手中长剑迅捷如电般刺去那倭寇。

    那倭寇刀背向外一磕,身子一侧,避让而开,然后手中倭刀猛地向外横削,直取盛颜的哽嗓咽喉。

    盛颜自幼学剑,身体轻捷,知道这倭寇力量奇大,招数又是狠辣无匹,忙霍地使了个“凤点头”躲开倭刀,掌中剑展开,使了洗剑的招式,剑花雪亮,洗剑术本身就是一招绝对防御,防的是刺剑,只要你是刺过来的剑,无论你怎么刺,肯定就会刺进来,而刺的力量因为是走直线攻击一点,很容易被外部力量歪曲,导致想刺某一点却最后刺到了不知何处去了,这就是失之毫厘谬之千里的道理,放在剑术上也是通用的。

    那倭寇仗着手中刀长,也是托大,单手一刀刺入剑花之中,叮一声响,顿时生出一股大力,那倭寇单手就握不住刀了,当即便脱手飞去,夺一声,就钉在了旁边的指挥所的木板墙上,刺进去足足半个剑身。

    那倭寇不可置信地“啊”了一声,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盛颜的长剑便从他腰间掠过,便觉得腹上一寒,但见花花绿绿的肠子肚子随着奔流的鲜血滚了一地。

    那倭寇腿一软,滚倒在地,手忙脚乱地便要将那些下水塞回去。

    盛颜剑光掠回,咽喉间血如旗花火箭般喷出,便登时了了帐。

    那倭寇是群倭之中出名勇悍的武士,不过一两个照面便被这个小女子斩杀当场,却也叫一班儿倭寇吓得不轻。

    于是,又有一个倭寇“哇呀”怪叫着扑了出来,按说这个倭寇的确也属于倭寇中能打的货色,使出的正是所谓“体舍流•秘剑法•袈裟斩”,从右肩往左下狠狠劈了下去的一招,刀光霍霍,恍若匹练,破空一斩,发出低沉的啸声,分明速度到了极致,这个倭寇甚至觉得这一刀能把眼前的女子一刀劈成两半。

    可惜,盛颜却是小腿一动,微微往左侧退了两步,手上的长剑轻轻一点,只听叮一声响,却是刀尖点在了武士刀的刀脊上,这倭寇就觉得手上微微一震,下盘顿时失去了平衡,脚下一个收势不住,踉踉跄跄往左边跌了数步,这明国的女子,简直如鬼神一般的剑法啊!众倭寇里面的剑法高手不禁失色。因为这一招无关乎力量,纯粹就是技巧,精妙到毫颠的技巧,一个倭寇忍不住喃喃道:“这一剑至少要二十年苦练……”

    旁边的另一个倭寇听了,忍不住说:“不会罢!她看起来顶多十七岁。”

    盛颜此时已然顺势从右往左一带剑锋,长剑打横就在这倭寇小腹上横切了一剑。

    得,又是肠子肚子流了一地。

    盛颜连战两个倭寇,用的都是江南浣花门的武功,却是将这些突围的倭寇震住了。

    虽说那些倭寇都是悍不畏死的海贼,但是突围的目的就是想逃生,突然遇到这么一个厉害的女子剑客,哪里有什么勇气去与她交手,纷纷避开,只朝那大海处冲去。

    猛听得一声长啸,碧潮已是领了人赶到。

    碧潮的长剑上早就被鲜血染得通红,见扈卫薛侃、林大钦、盛颜的军士几乎都死伤殆尽,瞬间便急的两眼通红,冲了过来。

    就见碧潮从高处猛然跃下,身体突然滴溜溜一转,身子旋转的同时就抽出了挂在腰间的雁翎刀,左刀右剑。

    炽热的阳光下中只见刀剑光闪,在空气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圆弧,身体的转动加上抽刀的力量再加上那些倭寇哇呀呀怪叫着冲锋的力量,几股力道加在一起,即便是眼光锐利如盛颜、青叶这样的武林高手,也只不过看到雪亮的光在这些倭寇脖颈处闪了闪……四五个倭寇的脑袋顿时冲天飞起,身子犹自冲出十来步,那些无头的脖颈腔中喷出半人高的鲜血,然后,缓缓跪倒,栽倒在了沙地之上,鲜血在沙滩地上还没来得及蔓延伸展,就被海沙给贪婪地吸干了进去,只剩下一层暗红暗红的颜色。

    一个倭寇武士不禁收住脚步,怪叫了一声很中二,很日本的句子形容碧潮。

    “明国夜叉……”

    夜叉,佛教中天龙八部之一,轻捷勇健,日本人视夜叉为妖怪。但是,称呼人为夜叉,或者鬼,在日本人而言,并不是辱骂或者贬低,而是一种赞美。

    在日本,没有最变态,只有更变态!

    碧潮幸亏听不太懂日语,否则非当场被这个中二的称号给气的吐血不可。

    你才夜叉,你全家都夜叉!

    倒是林大钦听得懂日语,差点没当场笑出声来。

    碧潮刀剑相交,身后一圈儿横七竖八倒下的尸体,他朗声喝道:“谁还来?”

    那些倭寇见得碧潮厉害更是撒腿就跑,谁脑袋被驴踢了去跟这新鲜出炉的“明国夜叉”交手?

    “追——”青叶、白石同时断喝一声,朝这些四散而逃的倭寇们追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