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三头羯
绿泽军众闲的没事,便在大居舍里支起了六博戏的摊子。随行的胡人们,除了那三个早已被关押的羯人,剩余全部玩的不亦乐乎,这倒给徐焱省了心。
徐焱和公子建、典沛在居延塞里闲逛,不一会儿就见路忠带着钟越、董连的两个五人队,在季明引领下满脸阴沉地赶往粮仓。
看来季明终究是用自己的方式,把这件事通报给了路忠。而徐焱向军士打听许昭时,却听说许昭把自己关在居舍中,谁也不见。
及至一更,众人皆回居舍安歇,徐焱三人便躺在榻上等着许昭的到来。
白天他特意时时留意,并没有发现路忠去捉拿许昭的消息。大概是因为许昭横竖也跑不出去,路忠自然也并不急于收拾他。
他不知道路忠最后会如何惩戒许昭,但就现在居延塞的情况来看,不高调声张,亦不打破三方平衡,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但对许昭而言,今晚三更则是他保命的最后机会。
时间一刻刻过去,三人皆不语不眠,只是闭目养神。待三更天一到,敲门声应约响起。
“咚……咚咚……咚……”
三人一跃而起,轻轻应声。可轻微且杂乱的敲门声,依旧响个不断,宛如耗儿偷油。
徐焱急忙压着步子冲到门前,生怕被人发现。他打开门,就见一片漆黑中,许昭默不作声地站在他面前。
“催命耶?快进来……”徐焱悄声说。
许昭依旧沉默不动,徐焱正疑惑中,典沛已燃起屋内的几盏油灯。微弱的光汇聚在一起,也照亮了门口的许昭。
只见许昭双眼圆睁,目眦尽裂,鲜血缓缓从其眼角和口鼻中涌出,喉头仅能发出“呃呃”之音。
同时,他胸腹处如棘丛暗生般,一个个不明凸起将深衣顶起,鲜血随即浸透整个上身衣物。
徐焱顿觉不妙,颈后汗毛随之乍起。他赶紧回头朝两人喊:“快闪开!”
典沛反应迅速,夹起公子建便跃至里侧墙角处。徐焱忽听旁边一阵撕裂衣物的“嗤啦”声,急急向后跃去,但终究是晚了一步。
十数根如不限羊身上那般的灰白肉藤,穿透了许昭的身体和衣服,如钢针般向前刺来。其中几根肉藤直插徐焱胸口,随徐焱后跃,在他格挡的手臂上穿刺出几个血洞。
鲜血打湿了他被撕破的衣袖,他感觉手臂也是一阵撕裂的酸麻扯痛,再使不出一点力气,想是被伤了筋肉。
一击之后,那些肉藤迅速抽回,许昭也被猛地扔了进来。徐焱尚未站稳,手臂也无力阻挡,就被许昭砸倒,后脑磕在地上,眼前顿时金星一片。
“阿母耶!那是何物!”典沛惊呼。
徐焱闻声,急急把许昭推到一旁,步伐飘忽中起身看去,就见居舍门内缓缓走进来一个三头、六臂、四足的怪物。
那怪物形如蚰奴,似由三个人胡乱拼接而成。怪物身上有大片灰白脂物,与纹满雕青的青白皮肤交错。淡黄的粘液不断从交界处流出,让它整个身子湿粘反光。在灰白物下,还能隐约看见红色的血肉、内脏,和白色的筋膜与骨头。
怪物的三个头,也都是灰脂包裹着红白相间的无皮头颅。上身遍布着灰白的肉藤,胡乱挥舞摇摆着。
这东西看上去,比活尸和蚰奴看上去都恶心,公子建登时发出一阵干呕声。
徐焱身上那些细小的伤口已迅速愈合,气力恢复了七八分。他迅速拎起许昭,扔到一侧墙边,自己也跳到公子建和典沛不远处。
那怪物虽有四足,但移动起来并不协调,还经常彼此反向拉扯,所以只能缓缓向三人移动。公子建眯着眼睛看了看,突然发现了什么,对二人说:“看他们的兵器!”
其余二人细看,见那六只手里握着的,是羯人用的弯刃短刀。且其中一个手臂,与其他五臂的拼接不同,是完全没有骨肉的灰白肉肢,与蚰奴被砍断手后长出的肉肢相同。
“羯奴!”
徐焱和典沛异口同声大喝,而那怪物也好像听懂了一般,三颗头齐齐看向他们,咧开嘴露出了纹着雕青的黑黄牙齿。
“……欠我的……要还……”
“肉……鲜肉……”
“……带……灵陉……回去……”
三个头各自咕哝着,徐焱等人瞬间就听出,这是那三个羯人无疑。
从他们身上那些灰白脂看,这些羯人遭受过近乎非人的折磨。不仅身上被剥去大片的皮肉,连头脸的皮也被全部剥除。他们身上还被生生切掉一些肉,以便用白蚰黏合。其中两人还各被斩掉一条腿,才变成了现在四足而立的样子。
而他们身上长出的数十条细长肉藤,也是因为曾被生生剜出数十处伤口。
徐焱等人没想到,那个幕后黑手竟然对这三个羯人下了手。这些羯人算不得同伴,甚至可以说有仇隙在,但如此凌虐折磨,甚至将羯人做成蚰奴,也实在太过于残忍。
不过最让徐焱意外的,是其中一个头所说的“灵陉”二字。这是他第二次听见有人用这个词说他,到底什么是灵陉?这三个羯人,和兀兹方守,莫非也有什么关系?
“那人要用这些羯奴灭口!我等该如何?!”典沛问。
徐焱的思考被打断,眼见三头羯寸寸向前,他赶紧盘算起对策。眼下居室内相对狭小,想硬拼也难以施展,搞不好要伤及自己人。
若说借助日头,先不说三更正是夜最黑的鬼时,他们身处没有窗的石堡中,就算在白天也得凿开墙,才能用日光克制眼前的怪物。
……凿墙……
想到这里,他突然想到最便捷的办法,就是喊那些绿泽军和胡人来,还有居延守军。哪怕他们能吸引一下三头羯注意也好,可以把这怪物引到石堡外,那里地势宽敞,也便于再做打算。
“刘飞!起来帮忙!钟越!董连……”
徐焱和典沛一边护着公子建向后,一边把自己能想到的人都喊了一遍。可居舍门外,却一丝回应都没有。
而此时那三头羯,已经抡起近前的三只手臂,挥着弯刀朝他们砍了下来。
三臂持刀齐齐落下,典沛护卫心切,前冲一步抬戟横挡。徐焱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大喊一声“小心”,便急急冲到典沛身后,与他背对而立。
随着徐焱一声闷哼,两声利刃割肉的噌然声随之响起。公子建和典沛这时才愕然惊觉,那三只羯人手臂竟如无骨软鞭一般,在被典沛戟柄挡住后,又借力向典沛后背甩回。
这番变故难以预料,三人都没有穿戴护甲。若不是徐焱先一步看出端倪,任典沛皮糙肉厚,也得硬生生吃下三刀。
可这就苦了徐焱,此时的他虽两手挡下中间最致命一刀,另外两刀却直直插入他左右两肋间。
“子明!”
公子建惊呼,徐焱随之一口鲜血喷出。
典沛虽看不见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听见呼声与喷血声,已猜出七八,心急之下一声暴喝,猛力挥戟将三只手臂齐齐砍断,又抬脚踢在三头羯身上。三头羯挨了如怒牛奋蹄的猛踹,向后踉跄几步便失衡倒下。
“子明!你可好?”
典沛疾呼着蹲在徐焱身边,徐焱疼的青筋暴起、汗湿两鬓,嘴唇也抖个不止。肋间中刀,一呼一吸间都如撕心裂肺,他翕唇道:“好……嘶……好个……阿母……蛮牛……”
典沛知道徐焱伤成这样,全是因为自己的莽撞,羞愧中不知该如何是好。徐焱则紧咬牙关,紧盯着摔倒的三头羯,左右开弓将两把刀一点点往外拔了出来。
随着“叮当”两声,胡刀落地,徐焱两肋的伤口涌出汩汩鲜血,他也疼的面色苍白气喘不止。公子建和典沛急着寻干净布条,想帮他堵住伤口,却被徐焱抬手挡下。
徐焱闭眼凝神,三个粗重的呼吸间,公子建和典沛惊见他的伤口竟迅速愈合,肋间肌肤上除了血迹,连一丝刮痕都没留下。
徐焱睁眼长吁一口气,就见两人拧眉对视,又齐齐看向他。他们眼中虽有几丝恐惧,却没有丁点的敌意,更多的则是担忧。
徐焱心中有些暖意,犹豫着说:“有些事,我本想晚一点……”
话没说完,他突然瞪着眼睛一跃而起。公子建与典沛随即转头,就见倒地的三羯奴,三条断臂已生出灰白肉肢,与身上的肉藤一起撑地,继而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缓缓起身。
“蛮牛,你看看,乱挥兵刃,反给他添了助力……”徐焱说。
公子建急问:“现在该如何?”
徐焱扫视了一圈,再次认真琢磨。破壁借光,绝无可能;喊人帮忙,又不知为何全无回应。
那就只能用……火?
他突然想起被鬼头虿围困时,典沛和居延守军就是用一种会炸的火瓶帮他脱困。可此时在近乎密闭的居舍中,若以火焚敌,自己怕是要先呛死了。
徐焱正不得其法,三头羯已经重新站稳,拖着步子向他们再次逼近。典沛牙咬得咯咯作响,怒道:“索性砍他个百八十块,看他能长出多少来?”
徐焱瞪大眼睛看着典沛,典沛自知又莽撞失言,赶紧自己打嘴。可紧接着徐焱却说:“倒是个法子!眼下也只能和他斗狠了。蛮牛,你放开四蹄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