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沛得令，眼中战意乍起。他正要挥戟向前，数尺开外的三头羯突然猛地向前甩出三条肉肢，典沛只好先挡着公子建躲闪，徐焱也迅速跳开避让。

    三条肉肢未碰到几人，也并不追击，而是各自卷起一条被砍落的手臂，便迅速收回。徐焱三人不由得疑惑，难道三头羯是想把手臂接回去不成？

    可他们终究是高估了羯人的人性，只见他们将手臂紧贴周身，手臂缓缓被表面的胶脂吸入。在三人惊惧的目光中，三条手臂被蠕动的白脂迅速溶解，最后仅剩下难以计数的细小骨片。

    “肉……不可白费……”

    三颗白脂包裹的血肉头颅，发出桀桀阴笑，徐焱三人则在惊悚中发出干呕。连一直要冲杀的典沛，都一时有些犹豫。

    可他瞥了一眼公子建，就马上就找回了战意，挥着戟便向前劈砍下去。不料三头羯突然罕见的向旁边灵巧一闪，典沛的戟扑了个空，身体失去了平衡。

    趁这个空挡，三头羯的三条灰白肉肢同时发力横扫，抽在典沛的背上。典沛一声闷哼飞扑倒地，三头羯又朝着徐焱和公子建的方向缓缓移动过来。

    徐焱本想把公子建先护送出门，可自打三头羯进来，就一直堵在门附近，现在只能是暂且退后两步，再伺机而动。

    他横刀在身前，护着公子建向后，见另一边的典沛爬起来，忙喊：“仲德，先让公子出去！”

    典沛应声，再次提戟上前，专砍三头羯靠门的一侧，想逼对方躲闪让路。可刚跑出几步，就见三头羯猛地向后甩了一下肉肢。随着几声“噗噗”闷响，典沛带着满脸的惊讶轰然倒地。

    “仲德！”

    徐焱和公子建齐齐大呼，典沛趴在地上看了看自己的手脚，惊惶喊：“羯奴竟有骨箭！我臂腿都动不了了，公子小心！”

    两人借光细看，惊见典沛四肢上，扎着数道白脂包裹的针状骨片。正是这些骨箭，让典沛动弹不得。

    公子建难以置信道：“这些羯奴……竟然通针道、知气穴……”

    徐焱心里暗骂阿母，可三头羯一招尝鲜，便再挥两条肉肢，十几根骨针向两人飞来。

    他赶紧集中目力，挥起吴钩在面前划出两道弧光。一阵“叮叮当当”后，大部分骨箭被吴钩挡下，但还有几支贴着徐焱飞过，划破了他的衣服。

    身后的公子建也发出一声闷哼，徐焱转头，见一根漏掉的骨箭擦破了公子建的肩膀。

    他正欲询问公子建伤势，突然觉得手臂一紧。转头再看，一根灰白的肉肢已经钻入他衣袖中，把他的右臂紧紧缠住。

    那肉肢粘腻异常，与他皮肤刚一接触，便有无数细小的白丝细芽吸附在他手臂上，如何奋力挣扎都无法挣脱。

    手臂尚无法挣脱，又有两根肉肢伸来，把他的双腿也各自缠紧。三头羯剩下的两只完好手臂，也扭曲着紧紧扯住他的肩头。徐焱奋力扭身躲闪，才避免了那些白脂头颅直接咬在他脸上。

    就在他扭摆角力之际，三头羯又挥起剩下一根肉肢，尖端紧绷成锥，便朝着他胸口扎去。

    徐焱一时间反应不及，只能瞪大眼睛看着那尖锥朝自己扎来。

    “子明！”

    千钧一发间，公子建纤弱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他身形尚小，无法以身阻挡，只能抬起一只手臂，挡在徐焱胸口。

    肉锥在千钧一发间直直插入公子建手臂，公子建一声惨叫，额上细细青筋鼓起，脸色先红后白，疼的直抽凉气。

    “公子！公子……”

    趴在地上的典沛欲救无力，竟急得嚎哭起来。徐焱看着为他挺身的公子建，心中既惊且怒，挥舞着左臂一拳拳砸在三头羯的肉肢上，但却如打在泥墙一般毫无动静。

    刺入公子建手臂上的肉肢突然收回，公子建捂着手臂后退几步，倒在地上呻吟不止。三头羯把沾了公子建血的肉肢，送入其中一个头的口边舔舐一番，竟全身微微颤抖起来。

    “肉脯……不急……灵陉……要带走……可先吃鲜肉……”

    三头羯咕哝着，松开了几根抓着徐焱的肉肢和手，只有徐焱的右臂依然被紧紧裹住。他们拖着不灵活的四条腿，开始缓缓向公子建处移动。

    公子建脸色惨白，单肘撑着地向后缩去，恐惧让年仅束发的他不自觉涌出眼泪。

    典沛哀嚎不止，不断抬起头，用下巴拖动着全身向前一点点挪动，速度不及蚂蚁。徐焱则奋力抠着裹紧右臂的肉肢，可每当他连皮带肉掀起一角，便有更多胶脂细丝伸出，再度黏住他的血肉，让他疼得几乎要跪下。

    撕扯间，怀里的萤石突然坠地，砸在了他的脚上。

    “……舍得一己之身，才护得心中所念……”

    老书佐的话突然在心中回荡，徐焱茫然地看了看右手的吴钩，又看了看未被束缚的左臂，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狠戾。

    他轻抖右腕，吴钩在空中画出一个圈，便稳稳落在左手。

    典沛看出他的意图，连忙惊呼：“子明！不可！”

    可与这句话几乎同时，徐焱已手起刀落，随着噌然一声，他的右臂被齐肘砍断。

    三头羯显然被这一下惊到，接连后退几步，原本紧缚徐焱手臂的肉肢也缓缓松懈，断臂随之落在地上。

    “子……子明……”

    公子建也被徐焱的举动惊呆，哽咽地喊着他。

    汗珠汇聚成串，沿着徐焱苍白的脸颊流下。徐焱扯下发巾，咬牙将断臂伤口处扎紧，继而趁三头羯还没防备，提刀跃起砍杀过去。

    一刀、两刀、三刀……

    徐焱运起全身气力，既快且狠地劈砍着三头羯。居室中割肉断骨的闷响不断，三头羯红肉白脂也纷飞不停。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快要狠，要赶在自己失血力竭前，置对方于死地。

    随着徐焱气喘如牛、劈砍渐缓，三头羯已被砍成了大大小小二十多块，在地上散成一片。

    最后一刀劈下，三头羯两条连在一起的腿也分了家。徐焱感觉眼前金星飞舞，光暗不断交替，最终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子明……”

    “孩儿……”

    “子明……”

    恍惚中，他听到两个声音在交替喊着他。一个是公子建，另一个，自然又是那邪祟。

    “我都解决了……你还来鬼嚎个甚……”

    徐焱心里暗骂着，缓缓抬起头，却听见耳边传来一阵惊呼。

    视线模糊中，他看见一颗羯人头，拖着颈下一条白脂尾巴，从地上跃起，继而化尾为锥，朝着他的胸口猛刺下来。

    “噗呲”一声响，那颗羯头的白脂尾椎，稳稳扎在徐焱胸前那处伤口上。

    徐焱疼得撕心裂肺，剩下三肢不自主痉挛扭曲，痛苦的咆哮硬生生自胸口至喉头挤出，化作“嘎哈”一声。

    恍惚间，他感觉眼前血红一片，无数血丝扭摆不停。

    在这片血红中，他绝望地看见，那碎了一地的羯人身体，正自各伤口处生出蠕动白脂。这些白脂互相牵连融合，碎块也陆续拼接起来，重归一个整体。

    “走……快走……”

    徐焱无力地吐出这几个字，艰难转头看向公子建，却见公子建面色惨白地瘫坐在地上，无力地朝他摇着头，也已是伤痛难支了。

    眼见那三头羯重新拼接成更加诡异的形状，徐焱只能拼死绷紧全身，同时抬起左手抠进羯头的眼睛，避免那东西更加深入。

    红白的眼珠和鲜血，顺着徐焱的手指滑下。那羯头没了脖子，无法发出声音，只能不断开合牙关。而前方已经重新拼好的双头羯，则发出了桀桀阴笑。

    “灵陉的血……灵陉的肉……”

    双头羯重新拼接的身体，如不限羊一般，像一滩灰白泥脂上横生出头颅和臂腿。他们近乎无皮的头脸上满是兴奋，缓缓蠕动着朝徐焱挪来，那些横生的肢体也在不断挥舞摆动。

    徐焱心里惊恶不止，稍一个放松，羯头尾椎又进一步刺入胸口，再次疼得他眼前血红一片。疾痛惨怛间，他不由得嚅嗫道：“阿母耶……”

    “孩儿……”

    随着一声轻呼穿透天灵，他突然感觉胸前伤口处微微减轻，甚至有某种力量，在帮着他缓缓把羯头顶出去。

    耳中嘈杂一片，尽是他听不懂的絮语。眼前的鲜红血丝，也凝结在一起，成了无数漆黑的扭摆肢条，从居舍各个角落和缝隙中伸出。

    双头羯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停下蠕动的肉身，两颗头紧张地四处张望，鼻孔里发出略带惊恐的吭哧声。

    “哈……啊哈……你完了……你把它……招来了……”

    徐焱嘴角扯出狞笑，他不喜欢身体里那个邪祟。如果可以，最好那东西永远不用出来。可他更恨眼前的怪物，无论他们尚是羯人，亦或成为眼前这三个头的蚰奴。

    能看那邪祟和他们狗咬狗，徐焱心里生出一丝莫名的痛快。

    随着胸前的羯头被缓缓顶出，数十根黑色肢条也从那伤口里缓缓伸出。徐焱见那羯头的脸扭曲惊恐，白脂粗尾如巨蛆般不断扭摆，似是想要逃离。

    就在此时，又一根黑肢从徐焱胸前钻出。这黑肢顶端有一个圆球，圆球中间裂开缝隙，又缓缓张大成一只独眼，正如徐焱被鬼头虿围攻时，看见的那颗空中巨眼，只是小了无数倍。

    那眼睛转向徐焱，仔细盯着他看，徐焱的耳中又传来了那如风与山石草木摩擦，所拟出的声音。

    “孩儿……”

    叫完这声，黑眼迅速转向羯头，羯头更加恐惧地挣扎。不想黑眼球竟自中间再度裂开，成了一张细齿密布的嘴。徐焱猜到它要干什么，急得赶紧把羯头甩开。

    可就在手指离开羯头眼窟的一瞬，那黑肢顶端的嘴却迅速咬住了羯头，接着在一阵“咯嘣咯嘣”的响声中，羯头被全部咬碎吞了下去。

    想到羯头可能随之进入自己身体里，徐焱又是恶心的一阵干呕。他仰起头，却对上公子建惊恐至扭曲的脸，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他再低头看向典沛，典沛也如公子建一般双目圆睁、脸色霎白，长着大嘴看着他，惊恐到发不出一点声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