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曾经带走过我的至亲，我曾经感受过她给我带来的温暖，曾经受到过她的教诲，而现在她已经不在我的身边。

    父亲曾经带我见过圣约领的先祖，为我展示过属于圣约领的那枚勋章，我曾从那枚小小的徽章中希冀过广阔的未来。

    我拜师于烽火大公，当世举世闻名的传奇战士，教会我战斗的技巧。

    我的挚友是一起长大的天才，是传奇大法师的亲传弟子，与我并肩作战于北漠这片荒芜的沙漠上，愿意与我出生入死。

    那么我的意义是什么呢？

    布瑞恩看着苍茫的黑夜，伸出满是伤口的手轻轻握拳：“或许在大多数人看来，他们都是负罪之身，可以随意的被牺牲，但负罪之身也有赎罪的可能。”

    “昨天的战斗，我愿意为我所认为的骑士道拼尽全力，可我从未做好为此牺牲的准备，那个毛族向我冲来的那一刻，我真的认为自己已经死了，那一刻我感到了恐惧，以及后悔。”

    “我后悔我为何要为此而战，我明明有着光明的未来，没有必要为了这些罪人而去拼命，如果我要牺牲，应该更有价值，应该荣耀加身。”

    黑夜下，这个在缪尔眼中完美无缺的青年倾诉着自己的自私，平淡的倾诉着自己那傲慢的偏见与背道而驰的信仰。

    缪尔知道自己不应该开口，本能的选择了闭口不谈。

    即便是神，也不会无私无欲，更何况只是一位刚刚经历过生死的青年。

    “可是，直到那位先生为我牺牲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了自己背弃了我的信仰。”布瑞恩伸手拂过脸颊，仿佛在触摸依然温热的血浆：“骑士的精神，谦卑、诚实、怜悯、英勇、公正、牺牲、荣誉、灵魂，我在生死面前，还剩下什么呢？”

    “我抛弃了自己的信仰，我为自己的感到羞愧，只留下了这活着的身躯，我迷茫了一天一夜，总觉得自己要做些什么。”

    “可是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比得上我的老师吗？他是传奇，有无上的伟力。”

    “我比不上那些公爵，我没有他们的伟岸与视野，也没有匹敌的实力。”

    “那只是一个弱小的人，一个年轻的中阶战士。”

    “一个手无寸铁的战士为了我而献身，那么我又有何不能呢？”

    布瑞恩紧握着拳头，那双被愧疚充斥的眼睛再度变得无比清澈，一股力量在他的体内不停的翻涌，眼神逐渐坚毅。

    “自此以后，我，罗伊斯-布瑞恩，愿意为了我所信仰的付出一切，我将恪守骑士的准则，我将摒弃傲慢与偏执，我将视一切平等，我愿为此，不惜生命。”

    沙漠回荡着青年的声音，天穹静静倾听，仿佛在见证历史。

    假如这个世界拥有命运，那么在这一刻，世界就已经发生了改变。

    缪尔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命运的指针，在这一刻，已经悄悄的拨到了故事原有的轮廓上，他将从此见证一个传奇的诞生。

    ......

    眨眼之间，两年便已经过去。

    北漠白日酷暑难耐，夜晚寒风刺骨，沙漠上的毛族随时都有可能掠夺远峰城附近的村落。

    一支崭新的部队出现在了北漠的沙漠上，他们手持锐利的宝剑，身披铠甲，每个人都有着赴死的决心，领头的是两个不过二十岁的青年。

    两年的时间，缔造了一个独属于远峰城的传奇。

    一支专门由负罪之身的散兵编制的铁血之师，他们之中没有多少有斗气的人，但是却不止一次的配合骑士精锐击杀过毛族的中阶战士。

    明明已经有资格脱离罪责之身，却都选择了留在这个军队之中，去追随他们的主将，一个在他们曾经认为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就连远峰城的城主，都为这支部队亲自授予名号，并且授予官方的编制，远峰城边军。

    负罪之人，亦有救赎的机会。

    布瑞恩将一封信寄到了远在王都的老师手里，希望老师应允，允许自己将所学的技巧教授给这些散兵，并求了一块誓言碑。

    烽火大公允许，于是布瑞恩便将这些技艺教给他们，并且要求在誓言碑上立下誓言。

    凡是获得技艺者，做事做人，必须不违本心，必须认为正义，不得再残害无辜，若有违背，便会死于非命。

    誓言碑，但凡立誓，必定应验。

    六位散兵都选择了追随他，在之后便是下一波散兵，下下一波散兵，一支崭新的军队就这么悄然诞生，而统领他们的，就是这位年少的天才，以及副统领缪尔。

    一场又一场的战斗，布瑞恩也不再是那个青涩的少年，他的英勇，善良，智慧折服着每一个跟随他的人，身上满是战斗留下的伤痕，两年的时间他大大小小与毛族有过近百次交锋，手中斩杀的毛族不下两百。

    他曾为部下挡过毛族的锋利刀刃，曾与他们共同欢笑，共同受苦，训练严格而刻苦，每天他的训练量都要远超其他人。

    唯有缪尔还是一如既往的偷懒，但是没有人背地里议论他什么。

    这个人在战场上拼杀的最狠，平日里懒散无比，可是却从来杀戮起来从来都不是个话多的狠人。

    春风吹过北境，吹拂过远峰城，也在嫩芽初生的时候捎来来自王都的信件。

    烽火大公的亲笔信件，布瑞恩在忙完一天的训练后，夜晚打开观看。

    “布瑞恩，你可以回来了。”

    短短的一句话，让布瑞恩沉思了许久。

    最终，布瑞恩在临近年关时，决定离开这片让他永生难忘的地方。

    散兵，不，远峰城边军百般挽留，远峰城的城主也出面希望他们两个人留下来，不过布瑞恩却没有选择留下，而是选择了离开。

    他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去做，远峰城是他记忆中的地方，却不能成为他的桎梏，他的牵绊。

    临行时，远峰城边军整整两千四百三十一人，驻足目送他们的主将离开。

    回乡的马车上，缪尔躺在马车的椅子上，看着远眺远峰城方向的布瑞恩。

    “怎么了？舍不得？”

    “自然是有些舍不得。”布瑞恩承认，这三年他经历了太多，又怎么会那么容易舍弃。

    缪尔晃了晃腿：“该回去了，你现在都是中阶战士巅峰，马上就要突破高阶战士的骑士，连个正式的骑士授勋和佩剑都没有，骑士那些术法也该去学学了。”

    骑士的戒律，必须要拥有王国认证的正式骑士才能去学习，布瑞恩和缪尔空有中阶的实力，却没有响应的术法，自然战斗力弱的多。

    这次回去，就是要做一件大事。

    骑士需要去侍奉他们的主君，选择自己的主君，和这个人一同去经历成功，或是失败。

    “自然是要啊。”布瑞恩轻呼口气。

    “那你打算选择哪一位主君？王室？还是说那些公爵之类的？”

    闻言，布瑞恩摇摇头道：“我还没想好，这些年接触的王公贵族太少，对他们也不够了解。”

    “你接触的还少啊？好几个伯爵侯爵的后代都围着你转，就连几个公爵家的嫡女都对你青睐有加，王室的三个王子和你的关系也不差，你还说接触的少。”缪尔撇撇嘴。

    “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当然知道，不过这次回王都，应该有很多人向你抛出橄榄枝。”

    “我知道。”

    布瑞恩思索了许久也没有想法，看向缪尔问道：“那你呢？你有选择好的主君吗？”

    “我？”缪尔摇摇头：“没有，不过我一向懒得选择，到时候你选择好了，我和你一起吧。”

    “如此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有什么儿戏的，连你都能认可的人，我又什么不能认可的。”

    一句话让布瑞恩语塞了好一会，居然莫名的有些感动，两人便没有再商讨关于主君的话题。

    马车赶了一个月的路，终于赶到了圣约领，两个人看着圣约领既熟悉又陌生的样子，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

    三年来，他们一次都没有回过圣约领，最多半年写一次信，这还是头一次离家这么远。

    随军征战，经历过杀戮的人，气质会有大变化。

    有些人远远的认出了布瑞恩和缪尔，却没有敢过来相认，两人的变化太大，铁血，杀戮，犹如两把出鞘的利刃一般。

    沿着熟悉的道路，两人回到了圣约领的家里，家里的佣人见到两人回来，顿时大喜过望，连忙派人去通知领主汉斯骑士。

    没过多久，处理完事务的汉斯骑士就火急火燎的赶了回来。

    “你们俩终于回来了，快快，准备晚宴！”

    “父亲，这才中午，准备晚宴未免太早了些。”

    “是啊，叔叔你也太着急了。”

    “哈哈哈哈，我这不是高兴么，去准备午餐，为孩子们接风洗尘！”

    后院里的野草刚刚没过脚背，那棵缪尔睡觉的老树依然顽强的活着，布瑞恩年少时练习用的木桩子和木剑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原地，一切都是那么的令人怀念。

    吃过饭后，缪尔躺在了树下，嘴里叼着根草，缓缓的闭上眼睛，布瑞恩站在不远处一如往常磨炼身体。

    休憩的缪尔，勤奋的布瑞恩，亦如数十年前一样，唯独不用再担心“慈父”再次抽出皮带向他走来，也不再有人会督促他去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