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异域月同天
繁体版

第三十三章 剑气纵横太阿出,漫点寒光射斗牛

    忽然,听闻一阵马蹄声声,离几人越来越近,东皇大司命率先惊醒,急忙叫醒二人,“王上,我等此时尚在秦国境内,这等马蹄之声,雄峻无匹,似是战马,你与王后在后躲躲,我来应付。”

    “可能这里,便是我等的修罗炼狱了。”楚怀王笑道。郑袖依偎在楚怀王的怀里,将地上的一个果子用袖子擦了干净,递送道楚怀王的嘴里。

    “也好,战死在秦人手中,总好过庸懦无为,寡人的利剑许久未出鞘了,今日,便新仇旧恨,一起算。”楚怀王拔出随身太阿剑,看着这些秦人慢慢走进。太阿剑乃是楚国世代相传之王室宝剑,唯有楚王有资格佩戴此宝剑。

    相传,太阿剑乃是欧冶子和干将两大铸剑师共同心血之作,乃天下神兵,凝聚天地灵气而成,乃是威道之剑,与楚国国运有着莫大的关联。伸剑初成,便引得当年的中原霸主晋国的垂涎,便出言索要,被楚王拒绝,晋国便以此为借口发兵灭楚,围困楚国都城三年,城中粮草告罄,易子而食,已到生死存亡之关头。

    楚王动员全城百姓,亲自站上城头,看着晋军遮天蔽日的军容,楚王信念坚定,今日便以我血献祭太阿,楚军将士,随我,死战。太阿剑似是感应楚王必死之决心,一团磅礴剑气纵横而出,瞬时间飞沙走石,猛兽咆哮,惊雷电闪,倾盆大雨倾泻而下,晋军顿时乱作一团,楚军趁机而出,杀的晋军浮尸千里。此后,太阿剑便被当作神剑,在楚国王室传承。

    东皇大司命斜倚在树旁,自顾自的闭目养神,全然不理会一众人马已经近在咫尺,来人正是赢桃和赢威。

    “前辈,我等与你无冤无仇,只是,楚王,是我等接了严令,若是拿不回去,只怕我等性命不保。”看着三人气定神闲,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赢威甚是佩服,语气自然也客气了许多。

    “你等性命不保,与我何干?笑话。”东皇大司命冷笑道。

    赢威与赢桃对视一眼,大手一挥,黑色披风在风中扬起漫天沙尘,百人锐士和玄鸟埙卵纷纷后撤,手中弓箭皆已上弦,弓弩手护卫赢威和赢桃安全,百人锐士直扑向楚怀王。

    “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可算说了一句正经的了,我也好活动活动筋骨,来吧,看招。”

    赢桃与赢威有了与庄子对战的经验,此刻临敌,自然配合更是默契。东皇大司命与他二人已经是第二次交手了,自然也不敢小视。上手便是杀招,“承风九歌”以内力御剑,青山松柏拳法亦以内劲发力,两者相碰,一时之间,很难见分晓。

    李穆跟着赢桃一众人等,尾随而行,是以三人交手之时,他也已经在树上观战了。此刻的他内心极是矛盾,东皇大司命于他有授艺之恩,为人随和厚重,乃是得道高人,可是弟弟与心爱之人,却是接了王命,这一次,双方必要拼个你死我活了。李穆不知如何面对这种场景,帮也不是,不帮难道就任由他们打下去,如此,必有一伤。

    赢桃与赢威二人之力,堪堪与东皇大司命战个平手,承风九歌果然名不虚传,赢威内心赞叹道。

    “同心同德。”赢桃绕至东皇大司命身后,赢威正面发力,也是同样招式,前后夹击,东皇大司命双掌分开,砰的一声,与二人对上掌力,局势就此僵持下去。可是东皇曾为了救李穆,损耗大量内力,而赢桃与赢威二人却是越战越勇。东皇额头上的汗,慢慢渗了出来。

    “太阿剑,今日你我要饮血秦狗了,杀。”楚怀王双手持剑,向着百人锐士队便冲了过来。他也有些许武学功底,只是长时间不研习,早就生疏了。楚王只一个斜劈,前方一锐士横剑拦挡,只见一道寒光闪过,那名锐士的宝剑便被斩断,脑袋也被削了个平整。

    众多锐士眼见太阿剑如此锐利,便纷纷后撤,楚怀王持剑一步一步向前,内心中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血赚。

    “结阵,围杀,冲。”锐士什长吼道,当先拿起盾牌,向前顶去。锐士三人阵立即成型,将楚怀王围在中间。

    此时,太阿剑忽然发出隐隐啸声,剑尖隐约出现点点青芒,楚怀王大喜,挥起太阿剑便冲了过来,剑气纵横,饶是秦军锐士奋勇先前,可还是被太阿剑的无形剑气伤了许多。

    “死战,擒杀,出。”什长不顾胳膊被太阿剑剑气刮伤,依然红着眼睛先前。楚怀王看准这个什长,大喝一声,猛然向前劈,什长轻身闪躲,绕至楚怀王身后,奋力一掌,便将楚怀王打飞了出去。

    太阿剑的剑尖青芒转向红光,楚怀王爬了起来,斜倚在树干之上,愤然劈下,眼前什长哼都没哼,便被红光剑气斩为两段。

    “什长,啊,杀。”锐士们看到什长惨死,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愤怒,百人齐上,便要将楚怀王乱刀分尸,饶是太阿剑锐利异常,也架不住人多,楚怀王背上,腿上,肩上瞬间被砍了三四刀,血流不止。

    李穆看到什长惨死,也是十分悲痛。他跳进人群之中,忽地一个掌风,便将众人击退,一把拉住楚怀王,将他抛在了郑袖身侧。

    百人锐士正待上前,李穆跃至他们身前,双手前伸,叫道:“罢了,他以君王之姿,与你等血战,勇猛无前,你们砍伤他多处,此等恩怨,难道不能就此了结吗?”

    百人锐士抬起什长的尸体,将他放在一边,齐齐跪了下来,唱起了悲怆激昂的《无衣》。

    李穆急忙跃向楚怀王身旁,看着楚怀王血流不止,急忙封住他的穴道。楚怀王紧咬牙关,忍着剧痛,死命握住郑袖的手,说道:“多谢这位小兄弟,王后,寡人终究是对得起楚国,却唯独对你,愧疚啊,将你带入这修罗炼狱。”

    身侧的太阿剑猛然发出风雷之音,天空骤然变得阴沉,仿佛与太阿剑相应,登时,雷声大作。

    郑袖抚摸着楚怀王的脸颊,含着泪,笑着说道:“妾身委身王上,已过得多年逍遥日子,此刻与王上一同赴死,心甘情愿。”

    楚怀王看着美艳的郑袖,伸手要去触碰她嫩滑姣好的面容,郑袖滴着眼泪,将脸慢慢凑了过去,滂沱大雨倾泻而下,楚怀王的双手骤然砸向地面,一代雄主,就此离世。郑袖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崩溃大哭。

    李穆看着三人还在比拼内力,飞身而入,一掌推开赢桃,硬生生接下了东皇大司命的掌力,被震得倒退了三五步,赢威借机催动掌力,东皇大司命已经独木难支,身体出现了些许的倾斜,赢桃趁势运起掌力,向着东皇大司命胸口便攻了过去,东皇却是躲也不躲,便那么直挺挺地迎了上去。

    “不要。”李穆大叫道,他本想与三人拆伙,可是赢桃便是要将东皇大司命置于死地,是以全力出击。只是一掌,便将东皇大司命直直打飞三五丈远,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前辈,前辈。”李穆急忙冲了上去,扶住了东皇大司命,掉着眼泪说道:“前辈,是我对不起你,我本意乃是分开你们三人,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未曾想,却成了伤害您的帮凶,前辈,前辈。”

    李穆拼命地将内劲灌入其中,口吐鲜血的东皇拨开李穆的掌力,虚弱地说道:“孩子,命也,算了,那女娃娃我曾一掌差点打死她,如今死在她的手里,也算是报应了。你将我抱到王后与王上面前吧。”

    赢桃内心满是愧疚,刚刚那一掌,多少带点个人恩怨,他刚刚若是奋力一击,以他的修为,自己怕是已经成了掌下亡魂了。

    李穆抱着东皇大司命来到楚怀王面前,郑袖为楚怀王清理着面容,看到东皇奄奄一息,倒在身旁,她抱住了东皇,将脸贴了过去,温柔说道:“我夫妇二人拖累你一辈子了,今日,总算轻省,东皇,下辈子,若是我出现在你面前,你会不会娶我?”

    “若有来生,定不负君。”东皇斩钉截铁的说道,脑海中,还在回想着二人那时的幸福时光。

    “忠贞于国,绝不受辱,来世再见。”扑哧,一股鲜血从郑袖腹中喷了出来,东皇急忙回头看了一眼,郑袖的小腹上,一柄精铁匕首扎了进去。东皇大司命披头散发,纵声长啸,胸前的内伤更是加剧,高声唱道:“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

    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

    此歌取自《九歌·湘夫人》,我的佳人,望眼欲穿,一眼不见,忧心神伤,听说佳人征召,我将腾云驾雾,驾着飞车前去接她,其迫切,溢于言表。有诗云:水润山色叶如霜,层林尽染石上花。深秋风语别离叙,一往情深尽繁华。

    只见他高高跃起,一掌便击在自己的面门,立时自尽。

    血红色残阳一点点被阴暗吞噬,阴暗的丛林里,矗立着几个呆呆的人影。

    骤然变故发生在李穆面前,让李穆彻底惊呆了。他抱着三人的尸体,久久无法平静。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浇湿了李穆的全身,也浇灭了他对江湖的美好幻想,他所希望的江湖不是这个样子的,大家点到即止,和睦友好,讲究武德。鲜活的三条人命骤然崩逝,长期萦绕在他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

    赢威和赢桃看着出神的李穆,想出言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静静地站在他的身旁,陪着他。太阿剑的红光已然褪去,却依偎在楚怀王身侧,久久不愿回鞘。

    “你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吧。”赢威拍着他的肩膀,被李穆用手轻轻拨开。只自顾自地刨着被雨水浸湿的泥土,俊朗的面容上沾染着些许被鲜血浸红的污泥。赢桃看着悲怆的李穆,也跪在地上陪着他挖。李穆一把推开了她,却什么也不说。

    “哥,你不管如何?也得要他三人入土为安了吧,他们是楚人,需得由我们将他们护送回楚国,举行国葬,方才符合身份。”赢威叫道。

    看到李穆还是不为所动,赢威吩咐道:“将他三人尸体带回去。”百人锐士怒目相向,无人动弹。

    “赢威,能不能把东皇前辈的尸体留给我,他于我有恩,我想亲手安葬他。”

    “哥,你终于开口说话了,你别说要东皇前辈的尸体,便是要赵王的脑袋,我也给你弄来。”赢威也被东皇为情献身的精神所打动,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赢桃将李穆抱在怀里,害怕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李穆静静地躺在赢桃怀里,问道:“屈子让我护卫楚王,我却亲眼看着他死在我的眼前,我,不知该如何?”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国与国之间的事情,却将你牵扯了进来,这本来不属于你该承担的。”赢桃看着李穆有所缓和,出言安慰道。

    “我没事,你们回咸阳吧,我想跟东皇先生说说话,过不久就回咸阳。”李穆看了看赢桃,有气无力说道。

    “走吧,让他自己静静吧。”赢威扶起了赢桃,赢桃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看李穆,含着泪二人相随着回了咸阳。

    漆黑的夜色里,星光点点,李穆像丢了魂一般,黯然神伤,独自一人守着东皇大司命,与他诉说了一晚上的悄悄话。

    “先生,也打扰了您许久,您就此在这歇息,穆儿定年年来祭祀,带着您最喜欢的兰陵酒,和您把酒言欢,我们就此别过,希望您下辈子与王后一道,幸福美满,白头偕老。”李穆将东皇的遗体放在挖好的墓穴中,正待要封土之时,忽然瞥见东皇身侧遗落个竹简,李穆跳了下去,将那方沾满尘土的竹简拿了出来。竹简之上用篆体刻了四个大字—“承风九歌”。

    “前辈心血,总不能随之东流,穆儿定将前辈之武学,发扬光大。”李穆将竹简摊开,一行篆体字整齐划一,字形修长,纯净简约。

    “清风明月下,正是练武的大好时节,前辈,请指教。”李穆将自己的所学通通梳理了一遍,龙游荷苏,听潮剑法,橘暖星河,参横斗转剑法一一演练一番,运行过程中回想着庄子前辈与东皇前辈的教诲,这每一套剑法,都是武学名宿的精华之作,只是,自己却只是依葫芦画瓢,完全不懂其剑法中的情感,凡事顺天而行,凭意而为,单纯的招式,看似精妙,实则最是无用,此在武学大道中,称之为大巧若拙。

    青冥宝剑似是感应到李穆的心志,发出嗡嗡的剑鸣之音,李穆兴致大起,说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青冥青冥,匪报也。走你。”青冥宝剑轻轻上挑,承风九歌便挂在墓旁的槐树上。

    “吾乘玄云,广开天门,风息飘飘,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凌衣兮被被,一阴一阳,乘龙兮嶙嶙,高驼兮冲天,命兮有当,离合可为。”

    朗朗上口的心法口诀,更有之前东皇大司命所讲的发力技巧,李穆一点点品味着心法的情感变化。时而恣意潇洒,时而浪漫奔放,承风九歌顺着心意而走,游龙引凤,别有一番品味。

    孔夫子学习礼乐,三月不知肉味,李穆学习武艺,三月而成,向着东皇大司命的墓碑磕了三个响头,感慨一番后,哈哈大笑而去。

    赢桃与赢威将楚怀王的尸体带回咸阳,秦王赢稷感慨唏嘘,可转头看着楚王身旁静静躺着的太阿剑,赢稷喜出望外。赢威悲伤地说道:“王上,此剑斩杀我大秦锐士,不祥,王上慎重。”

    “无妨,早就听闻此乃楚国至宝,威道之剑,此刻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秦王赢稷将太阿剑慢慢地抽了出来,其剑锋之上的点点红光已然褪去,只留下锐利锋芒,但依旧掩盖不住太阿剑的威严之势。

    “王上,楚王如何处置?”赢威问道。

    “楚王已然无用,秦楚关系已经破裂,暂无修复之可能,出兵武关,步步蚕食楚国西部,形成威慑,但也不能打的太狠,若是将楚国完全逼向齐国,可就不好了。我大秦之敌,已经悄然转向齐国了,齐国与韩魏关系密切,成为阻挡我大秦东出之拦路虎,因此,楚王尸体,我们需要隆重送回楚国,安楚国之心。”

    赢威拱拱手,便退了下去。秦王赢稷向赢桃招招手,说道:“王妹,玄鸟埙卵,中山与赵,密切关注,中山,撑不下去了。解决了中山,赵雍的下一步方向,会不会是我大秦,打探清楚。”看着赢桃默不作声,赢稷出言说道:“想什么呢?嗯,王兄跟你说话,怎么不理我,是不是这一遭受伤了?”

    回到咸阳的赢桃内心中很不是滋味,她内心挂念李穆,也带有了些许愧意,因此对人对事经常走神。“哦,无事,臣妹谨记,王兄告退。”赢桃拱了拱手,也退了下去。

    怀王尸体被秦人送了回来,顷襄王带领群臣亲往迎接。看着俊雅的面庞,楚怀王面带微笑,显然对此生已然无悔。

    “秦人虎狼,逼迫父王割地,父王心志坚定,誓死不从,便被残杀,此我楚国之耻也。我楚国之楚民,决不妥协。左徒,为先王拟悼词,昭示我楚民,与秦人势不两立。”顷襄王回到王宫,与各重臣商议,屈原,子兰等人列席。

    “我王节哀,先王直节劲气,清风峻郎,誓死不屈,我定倾尽全力,彰先王之德,明我王孝心。”屈原悲兮痛兮,挚友先后离去,其悲怆之情,全部融于创作之中,催生了一篇篇惊世骇俗之作。

    这一次,楚国君臣表现出了出奇的一致认同,决意为楚怀王举行国丧。

    离散之后,屈原形容枯槁,面容憔悴,独坐于郢都城北的王陵区,纵声长啸,喊道:“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刚毅之人不可辱,神灵终将庇佑。

    这时,步态优雅的郑锦鲤来到了屈原身旁,抚摸着屈原的手掌,笑着说道:“他们都有了归宿,我倒是觉得,姐姐,很是幸福,他二人临死都在一起,将来,你说,我二人的归宿,在何处?”

    屈原未作回答,只是看着远处的王陵,似是有所思索,不一会,转头看了一眼郑锦鲤,说道:“我等尚有归宿,我楚国可有归宿?宠信奸佞,不纳良言,疏贤见佞,如此楚王,我楚国有救?”

    郑锦鲤笑道:“莫要气恼,他还是个孩子,你能苛求他多少,国丧明日便举行,你接替东皇,担任主祭,可要有个样子,莫要让人们笑话我楚国大臣跟娃娃置气,啊。”郑锦鲤温柔的言语让屈原心下稍微平静,二人相偎而坐,静静地看着远方的晚霞,就那样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