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闲云还是来时的僧侣打扮，十分潮流惹眼，最近才理过的头发长度适中，是大秦当下流行的款式，冷硬的水火棍在手，表情很凶。

    就差衣服上写着“我不是真僧人”了。

    大白山上的小路如同群蛇出巢般蜿蜒而下，狐妖走的不是大路，彼此前后而行，很长时间都没开口。

    双方的气息隐隐呼应，都在谨慎地试探对方的深浅。

    花妖一左一右跟在狐妖身后，看向陆闲云时，双眼中层叠起斑斓繁花，眼瞳像是猫眼宝石和蛇瞳，微不可见地朝周围扫视。

    霎那，氤氲夜雾在昏暗中蠕蠕而动。

    陆闲云心念微转，以双耳听火，周围的许多声音场景都变得丰富而赫然不同。

    他听见道两旁的各种野花如同密集的集装箱火炮发射塔，朝着四人正在行走的道路中心，不断炮轰大量花粉粒子。

    飞散的花粉从两侧如同暴雨般对撞，快速释放芬香。

    陆闲云虽然做不到花妖们的程度，但他好歹偷学入门，眼中几乎无意识地绽放海胆般的冰花。

    幻术对抗幻术，双方支撑起的意识世界相互碰撞。

    冰封千里中繁盛花海快速凋零，一切都像是雪崩般摧毁。

    交锋转瞬即逝，陆闲云的精神世界里下起了磅礴的花雨，铺满了整个大地海洋，就连魔山上都开出了更加异常的魔花，这是花妖们都从未掌握过的力量。

    陆闲云人在大白山行走，精神莅临魔山上空，他从远到近观看红黑色的哑光异花，眼中倒映之物从花叶逐渐放大到血红花粉颗粒。

    大白山上气氛静谧，蟋蟀在灌木与白露间躁鸣，狐妖自顾自走在前头，花妖们倒退而行，陆闲云依然不急不缓地跟随着，彼此的距离从未曾远近太多。

    下一刻，平静打破。

    陆闲云眼中亮起无数金色的光点，最后骤然凝聚成魔花的形状，明明神色不变，看起来却有些妖异。

    魔花像是传染般在花妖们眼中和脸上快速绽放，让原本平稳高速运转的力量忽然一滞，下一刻在身体各处冲突碰撞。

    明明没有任何交战，她们的脖颈腰腹、手脚腕和关节窝出染上青紫淤痕，看着像是快要流血了。

    花妖们闷哼，脸色先因为力量突然落空而略有苍白，然后是羞恼和气血上涌的红晕。

    气温略低，她们两个头上冒烟就越发清晰。

    “呼……”陆闲云深吸气，平息精神的剧烈起伏。

    不知是听见呼气声，还是觉得试探结束了，狐妖的注意力转移到陆闲云身上。

    明明依然往前走，却像是有目光圆转回来。

    “你居然主动跟着我？”她终于还是先开口了，像是处于某种微不足道的下风。

    “这个时候，我怕你准备下山去吃早膳。”

    “你还挺有趣的。放心，竭泽而渔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如果普通人在妖魔与道门的斗争中大量死亡，那我们的‘牧场计划’还没开始就失败了。”

    陆闲云心中在意，“牧场计划……听着就不是什么好事。”

    “你能不能回去，我也好交差。我都想好报告了，‘疑似元婴级大妖魔，喜欢吃手指，极度危险。但作息规律，昼伏夜出。’”

    狐妖又笑，不知道是被陆闲云逗笑了，还是觉得愚蠢幼稚，声音如同风铃挂在风筝上，在山间飞扬。

    “你那么自信，认为必然能赢过我？我感觉你好像还没到元婴境界吧，以人类的肉体力量来说，元婴境界和结丹境界的差距非常明显。所以，你应该会吃小亏才对。”狐妖说，居然很认真地分析彼此的战力等级。

    “我有自信能和那只鹤在速度上较量一番。”陆闲云很爽快地回答。

    这倒也不是真的和盘托出，准确来说，是他随意追击鹤形态的陈野鹤，不考虑灵力成本，哪怕跨村追击都不是大问题。

    “这可真是惊人的发言，换成任何大秦任何正道宗门，现在都是斩妖除魔捍卫人道的唯一风向……”狐妖迟疑，话音也婉转轻快起来，

    “你是哪个魔道宗门的，说说诉求，看看有机会合作吗？”

    陆闲云愣住了，没忍住微微后仰。

    什么叫“高屋建瓴的大妖魔战略思维”啊！

    这种随时都要搞事业的心态，比起陆闲云所知的纷争纠葛不断的各层级宗门，先进了太多。

    陆闲云也就心中随意腹诽，妖魔内部肯定也同样是矛盾重重的，大家都是有私欲的个体，想要真正团结统一很难。

    “我是众妙门普通弟子。”陆闲云想着能不能套套话，但仔细一想，他又不了解当下魔宗有哪些，乱说肯定不行。

    所以他找了个最合适背锅的。

    “众妙门啊……原来如此。”狐妖恍然，认同了这个说法，“那你能搞到百梦岛的钥匙吗？我可以付出令你满意的代价，很诱人很诱人的报酬。

    我举个例子，比如你想被灌顶元婴境也不是不行。”

    “真的？”

    “这种小事，自然是真的。”狐妖轻笑。

    【假的。放在部分一般的宗门弟子身上或许可行。但把她榨干了都不够你突破结丹后期。】

    陆闲云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想起樊雪，他想，“百梦岛真有那么令人渴望，就连这种大妖都惦记？

    狐妖既然修行什么百万妖魔化身，本体应该很强才对……”

    一想到连这样的角色都想要百梦岛的入场券，樊雪的馈赠显得更加唐突。

    “或许，她之后会提出什么苛刻要求吧……最好是那样，不然就更可疑了。”

    “你犹豫了，不会真有吧？”狐妖很敏锐。

    “我倒是想有。只是惊讶，你都这么强了，居然还要去哪种地方做什么？”

    “虽然我知道你在套话，但我不介意告诉你，为了感悟天地，为了触摸天道的极限——”狐妖轻轻抬头看着星空，眼神中渐渐有了迷茫和怅然，语气也自然柔和起来，不像平时的妖魅婉转。

    【狐妖被你勾起了伤心事，你眼底闪现了魔花纹路，并未故意作用在谁的身上，而是轻微地引诱当下的氛围。】

    【狐妖被微微感染，想到了自己如今真身被困的状态。如果不是被囚困，她根本不需要什么百万妖魔分身这种弯弯绕绕的手段。】

    【一切都是为了解放自身。】

    陆闲云不接话，只是跟着，心中期盼狐妖继续说点“合作”的事情。

    不久后，狐妖又转回到合作磋商之上：“你想不想要力量？”

    “我不想变成半人半妖。”

    “我知道你是有大追求的年轻人，自然和那些不择手段消耗潜力的笨蛋不一样。我们可以按件计价，临时合作，你愿意的时候就参加，不愿意就拒绝，我给你报酬。

    比如最近，你要是能帮我把这名为‘百香炉’的宝贝带到即将开启的蓝山狩猎年会上，让大宗门的弟子在公共场合引发争夺哄抢，我就送你一座灵脉。”

    “你想让宗门年轻一代结仇？”

    “是咯。”狐妖不在意地回答。

    【她没完全交代，即将到来的蓝山狩猎规模盛大。狐妖等妖魔蛊惑修行宗门的部分弟子暴动，和两个计划有关系。】

    【“雏鹰猎杀计划”，获得新身份的策反弟子将会暗中组队猎杀宗门真正的核心年轻弟子，造成严重的伤亡损失。】

    【“李代桃僵计划”，当被挑选的年轻强者陨落后，那些妖魔精心安插的人选就能有机会上位，接触到更好更高的宗门层次。】

    【通过海上第四雾岛暴露出来的海上突袭计划后，妖魔们启动了备选方案，从内部影响大秦的正常运作，离间本就不可能好的王宫与宗门的关系。】

    【妖魔们会分批故意放出古老兵器，算计成“种种秘境宝地中偶然发掘”的巧合，

    反复提醒宗门与家族古老兵器的重要性，削弱大秦郡王们的兵器力量，最好能引发大秦与宗门的对峙升级。】

    【在此期间，大秦内部相互消耗，无暇顾及旁的，且冲突伤亡的怨气与喋血利于魔兵凶器借势培养。】

    “这些妖魔，思路如此清晰，到底是为什么迟迟无法获得大规模战果的？”陆闲云了解完惊人内幕，看着狐妖那摇曳的背影，有些感慨。

    “你答不答应？”狐妖再问。

    “这次算了，我怕死。先观察一下到时候的发展，下次还有机会再考虑考虑。”

    “呵呵呵，不见得有下次噢？”

    “没有，那就算了。”陆闲云不咸不淡地回答。

    此时天已经亮起，上山砍柴的樵夫从旁经过。

    狐妖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气息忽然凝重，几乎收敛成真，她若愿意，炼气修士都会被气息自然洞穿。

    陆闲云的精神也跟着全然警惕。

    彼此在暗中杀意碰撞，似乎随时都要大打出手，在外却不显波澜。

    “呜呃呃呃……”年轻的樵夫觉得身上恶寒，关节处结冰般僵硬，咔咔作响，肌肤如同有针刺。

    但一检查，却毫无特别之处，只当是天气冷肃。

    擦肩而过后，陆闲云与狐妖之间又变成了最初仿佛春游的松懈氛围，彼此忘却，只当无事发生过。

    “我们去哪？”

    “集市，我要吃豆浆喝油条。”狐妖慵懒回应，伸伸懒腰，如袅袅云烟的朝阳落在玲珑身段上，似身披烟纱金霞，几分神圣，几分遐思神往。

    陆闲云跟在身后，动作矫健目光有神。

    他忽然觉得，要是仅一起看日出的程度，认识一下也挺好的。

    “我请客。”

    “太客气了吧！”

    “应该的，我就喜欢跟着漂亮的人在一块。”

    对话中，真心假意皆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