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子被摆放在桌子的中心位置，陆闲云和花妖狐妖身体微微前倾，都紧靠桌子，无形的气势来回碾压。

    被争夺的糕点就摆在油条上方，依然是关注的核心焦点，仿佛那已经不是一块糕点的事情了，而是关乎荣耀、生死和强者为尊。

    有些事情，从来都是双方一个眼神就能相互确认的。

    “这件事情看来没办法善了。”狐妖嘿嘿一笑。

    “没办法，原则问题就是原则问题，有些事情无法退让。”陆闲云回答。

    “既然如此，那我们今天就彻底分个高下如何。”

    桌面上的棋子和棋盘虽然已经重新长成了整体，但横纵方格依然在。狐妖一挥衣袖，将珍藏的一套雕塑棋子摆上桌。

    在所有见过这套棋子的生灵中，陆闲云是最年轻的那位。

    陆闲云这边是道士、僧人、算命先生、剑客、刀客、除魔师、炼丹炼器师、药师等等，人数不等，或一、二或十。

    狐妖那边则是龙蛇虎狼之妖，张牙舞爪地眺望对岸，持刀的狐妖和撑伞的花妖也赫然在内，坐镇中央，隐隐散着冲击霄汉的澎湃妖气。

    花妖们手中喷涌出无尽的花朵，花粉扬起，构建另一个幻象的世界。那是狐妖的幻术，陆闲云放开抵抗之后得以一览全貌。

    在只有四人看得见的场景中，平整的桌面已经扩张成了更加广袤的精神秘境，开天辟地，雪崩自云端坠落，天光分出道道霞气，点化一处处山河大川。

    高山飞瀑，曲水流长，灵山如龙脊般绵延起伏地隆起，峡谷深渊与万里平原如同画卷展开。

    这个世界一切都很自然，狐妖以一己之力快速构成，见闻阅历可想而知。

    唯独有些荒唐的是，这片天地之下的距离是格子状的。

    陆闲云也能在这里走动，按格子移动的卡顿感让人觉得很是稀奇。

    明明只是两组雕塑棋子，摆放上棋盘后却栩栩如生，杀气四溢，原本闭目的棋子们纷纷睁眼，盯着对面阵营的一些棋子，不断做出挑衅的动作和眼神。

    它们竟然是“活的”，在狐妖幻化的精神世界中显现，站在各自的初始位置上。

    “怎么玩？”陆闲云没想到狐妖的业余生活竟然如此丰富，感叹自己对于修行大道的钻研果然还是不够。

    “你感受一下就行，不复杂的。”狐妖也不解释。

    陆闲云的注意力集中在除魔师的身上，小小的雕塑身后亮起神鬼辟易的大面积符咒，除魔师雕塑像是爆发了气血的力量，陆闲云根据武道境界划分粗略判断，隐隐有二品神人境的气象。

    但毕竟是指头高的棋子，也只是表象如此。

    陆闲云领会了除魔师的行动方式、专长和克制作用，将这枚棋子的用法记在心里。

    然后他开始看更多的棋子。

    “看来你懂了。”陆闲云的目光移动越来越快，狐妖假装并不惊讶。

    “基本规则懂了。”

    “还有什么要问的么？没有的话，那我们直接开始。”

    “有魔族的吗？”

    “当然有，你要换魔族阵营的棋子？魔族虽然力量相对较强，但你作为人类而言，他们不一定愿意听你指挥噢？

    你如果想换，我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就看棋子们愿不愿意参加……”狐妖笑了，花妖们也跟着附和。

    “不，我就是单纯好奇。”陆闲云打住这个话题。

    在下柳镇这个平平无奇的早晨，一场棋盘上的种族战争彻底爆发。

    有件陆闲云隐隐猜测的事情狐妖没说，这些棋子的配备阵容，都是基于狐妖对于人族和妖族实际种族力量强弱来配置的。

    包括棋子，都是在狐妖所经历的时光之中，一场场种族战役之后，在战场废墟中收集到的残念英魂与不甘不屈。

    这件事情狐妖做得很用心，将残魂对应收集到相应的棋子之中，一生荣辱、领悟、技法和信念都在其中融合，让它们成为了独一无二的棋子。

    具有情绪起伏，具有士气杀气，甚至有状态好坏之分。

    换句话说，今天的这场战争，是两个种族的两名代表选手私下展开的。

    狐妖和陆闲云相互对视，目光穿透了虚实空间，幻境中各种棋子爆发独特的能力，桌子上，棋子们朝着中心位置的盘子靠近。

    在那里，油条还冒着热气。

    “准备好了吗？”狐妖问。

    “你都开始偷袭了，我还能说什么？”

    双方的意念开始越来越多地汇聚进战场，花妖们同样能看见幻境中的一切，她们在桌子两侧盯着陆闲云，眼神有些迟疑，闪过有点危险的光芒。

    “要不要现在偷袭他？”花妖们相互无声对话。

    “再等等，观察一下他的——”

    两人还没开始密谋，就发现两位除魔师警惕地挥舞武器抗议，在棋子们的感觉之中，天空的四方各自伫立着神明，两位对弈，两位旁观。

    花妖们悻悻然打消了动手脚的念头，知道陆闲云还有足够的余力应付外界变化。

    同时操纵所有棋子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花妖们共同作为一方棋手都没办法完成一局，结果陆闲云却能做到，这让狐妖感觉心中的那点无端危机感不是假象。

    “这假僧人果然藏着不少手段没有暴露……”她心中更加认定。

    妖魔鬼怪们开始了全线的进攻行动，而在陆闲云的控制下，人类阵营也开始了反击。

    令人头疼的事情是，有些棋子之间天生不睦，比如僧人和道人，比如剑客和刀客，哪怕是靠近了一点，都有可能会爆发私斗。

    “要不要这么追求真实性？”陆闲云无奈。

    棋盘中起初还是按规则下棋，道僧侠客各有各的行动风格，豺狼虎豹也都习性态度迥异。

    可不知什么时候，下棋的双方都开始情绪上头，将自己认定的指令和攻击强制灌输到棋子身上，令它们做出了违反常识的事情。

    到后来种种奇景出现，各自的大道领悟强行介入战场，在这方面，陆闲云是稍微略吃亏的。

    围绕油条及最后糕点争夺的种族战争已经走向了魔幻化。

    皇家亲兵横刀立马，摇晃大枪，对着青面獠牙的虎狼大妖冲袭。

    数把兵器对着油条乱砍，虽然这些棋子只比油条宽度略高，手中的武器却锋利惊人。

    围绕盘子周围的银色刀兵光芒闪动，不断折落朝阳，粼粼闪动。

    “……嗯？”正在将春卷码放整齐的小陈姑娘总觉得被什么闪到了眼睛，可看向唯一的一桌客人这边，又只能隐隐觉得什么不太对劲。

    桌面上的棋子一枚枚倒下，退出战局，被花妖们小心收起，以草木生命力亲自养育，下棋的双方都在刻意保护棋子，没有让它们在异常激烈的战斗中真的粉碎损坏。

    二十根油条变成了一百段，一千段，最后成了一盘子油条碎片，狼藉地铺满了整个盘子。

    两套棋子厮杀到最后，也只剩下了唯一的除魔师，和唯一的狐妖。

    惊天的糕点争夺大战到了最后决战。

    当陆闲云全身心控制着除魔师，刺穿了狐妖心脏，砍掉了狐妖的头颅，终于将胜利抓在手中。

    除魔师雕塑用剑刺穿了糕点，高高举起，向着棋盘四方昭示这场惨烈的胜利时——

    沉浸在喜悦的陆闲云、沉浸在失败的狐妖，两人都觉得身上一阵凉意。

    “你们在做什么！！”不知何时凑过来的小陈姑娘气鼓鼓地质问。

    对她来说，这里就是一盘细碎的油条，加上仿佛在浪费食物摆出的雕塑造型。

    陆闲云起初还以为狐妖会被激怒，可他看过去，却错愕发现此时对方居然心虚地朝着天空看去，眼神乱飘，闪烁的目光明显是有些动摇的。

    陆闲云不太习惯地念了一声佛，然后张开嘴，把棋子以外的东西全部倒进了嘴里，又一口喝干了还热着的豆浆。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我吃好了，是不是该回去了？”陆闲云掏钱付账，问话狐妖。

    “不，来都来了，自然还要逛逛！”狐妖一心惦记着输掉的棋，说什么也不肯就这么罢休，想找个理由继续找事。

    “我有点想回去了。”

    “那你走啊？”狐妖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