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怒号，狂云漫卷，起伏的雷鸣纠缠如海。

    更深的幽影在浓黑色的雷雨云中隐隐绰绰，仿佛有提着雷光戟的山鬼巡城，在悠远的天际君临于世间天下，即将拉开腥风血雨的双城战序幕。

    望渊郡的人们对于这种天气习以为常。

    这里气候常年都是如此多变，在多雷雨的同时，也有丰沛而不至于涝灾的降水，带来了良好的农植和序幕的条件，哪怕西渊王撒手不管，望渊郡的农业依然会不断往前发展。

    但这次不同，大大小小的城镇和村庄，尤其是山高而地广人稀的区域，那里的人们更加容易注意到天空上的庞然大物。

    冰海黑鲸号。

    在遮天蔽日的黑云城面前，黑鲸号像是返航母港的巡礼王驾，搭乘着俯瞰世间苍穹的郡王，返回藏于天宇之外的神秘肃杀之城。

    望渊郡的人们对于天空来客非常热情。

    它或许就是在同样如此可怕的一个天气中出航的，只是那次没人看见。

    “快快快！快看天上！”几乎相同的讯息在望渊郡境内爆炸。

    人们呼朋唤友，村里的孩子们轻巧地越过半高的藩篱，邻里亲戚相互叫喊，府城的学生们提起雪白的衣摆，从课堂教室蜂拥而出，教书的先生站在连绵如幕的雨檐下，揉捻着灰白的长须，眼中光辉熠熠，心潮澎湃之时，揪断而不自知。

    就连狗子都在拖拽关系好的猫，嗷嗷发出邀请。

    冰海黑鲸号在清源郡的时候，不管到哪，人们都是避之不及，担心又是什么新的妖怪跑出来干大事业。

    这是遭受妖魔荼毒与否所致，也是一郡之主的声威所致。

    “那是船？”

    “是传闻中的巡天舰！”

    哪怕声音根本传不出去，许多人还是朝着冰海黑鲸号招手和呼喊，期待着冒出来某个凛然将官，威严而温和地点头回应。

    比起恐惧未知的庞然大物，他们选择相信，这种相信像是刻在骨子里血脉流传的，无条件相信大秦的辉煌伟业。

    对于普通人而言，永远不要知道郡王体系的真相，永远不要见到巡天舰开启大清洗的那天，就是幸福的一生。

    大秦人都以大秦的繁荣昌盛、武力发达而自豪，虽然大秦长期处于闭锁状态，别说是普通人，哪怕是大秦体系下的官员，都基本上没有走出去的机会，

    并且从来都没有谁给出过合理的解释，且舆论流言中也不乏危言耸听的说辞……

    种种状况堆在一起，按理来说，民意应该至少要处于危如累卵的状态才对。

    可多数人都相信，围城的外面是更加恐怖的深渊，西渊王就是孤独镇守这大秦第一关的“王”，这也是“望渊郡”名字的含义。

    如果他们能知道西渊王其实倾向于推倒围城高墙，心情大概会很崩溃。

    人们目送着冰海黑鲸号不断靠近雷云，担心它就这样消失在其中。

    关于“巡天舰”的传闻，他们早有耳闻，真正见到自然这还是第一次。

    冰海黑鲸号的速度很快，西渊王扎入黑云深处，借雷霆一瞬千里，朝着道场的中心赶去。

    谁也来不及插手了，哪怕是作为攻击发起方的清源郡主，都完全来不及偏转攻击的方向。

    雨滴打破了妙到毫厘的平衡，她的力量由极静转为极动，甚至以超越自身的更好状态演绎出了武道技法的新篇。

    强大精深的奥义有了突破本该是高兴的事情，但清源郡主意识到当下的情况，忧虑懊恼瞬间就淹没了一切。

    她已经尽力偏开落下的手掌了，可彼此的距离就那么多，爆发的攻击又那么迅猛，有些意念甚至还来不及从脑海传递到手臂。

    陆闲云也觉得压力很大。综合个人能力的角度来考虑应对，他有不少方法能轻松躲避。

    比如取出镇魔司大门承力柱，把清源郡主挡在二十米外。

    或者又比如用不那么潇洒的姿态，双腿一软后仰倒下，以彼此的位置关系同样能安全躲开。

    可他不想放过这样的机会。

    清源郡主的攻击丝毫没有保留，陆闲云灵力处于最低程度的运转，眉心有隐隐刺痛的危机感，全身各处肌肉紧绷，

    这些年来，他从未感觉过此时这般清晰分明的肌肉牵扯之力。

    “或许以后都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陆闲云心中清楚。

    他的目光随着清源郡主的指尖一同落在肩膀上，吸气也正好达到最饱满的状态——

    咚咚！！

    庞大的冰海黑鲸号明显地在进入黑云前顿住了瞬间，发出雄浑的钟鸣鼎乐之音，如果不是因为黑鲸号专为战争设计打造，正常的船必然龙骨断裂，船身解散，在空中直接分崩离析。

    无坚不摧的黑鲸号像是撞到了什么看不见的屏障，玻璃瓷器纷纷碎裂成块，瓷瓶中的草药与丹丸滚了满地，反震的力量将整条船上的人都重重地晃倒。

    所有人都觉得有无形之手在身后忽然袭来，抵住后背，非常暴力地将人按下去。

    除魔师们无一例外地跌倒了，就连清源郡主自己都被晃住动作，单腿膝盖重重击打在甲板上，几乎就要稳不住半跪之姿。

    “不对！这不应该才对。”情况超出了她的理解。

    远方，发现自己赶不及阻止的西渊王停在了云中，眼神惊愕地看着远方。

    “这……”

    轰鸣声几乎和雷声混为一体，毫无区别可言。整个船上的人都被掀翻，并不是他关注的重点，他在看陆闲云。

    那个直接承受攻击、身上力量爆炸般起伏，却还好端端站着的人。

    西渊王发现自己想不明白陆闲云到底是什么状态，似乎有从天空垂落的狂风不断往他身上灌，从肩膀处吹进身体，持续不断地带出绵延的力量，撼动整个黑鲸号。

    尤其是那双完全松懈下来的手，以奇特的动作和节奏律动，像是水波般柔和。

    西渊王没想通的事情，这场暴风雨给出了答案。

    暴雨倾盆而下。

    当黑鲸号彻底进入暴雨区域，厚重的雨幕在船上铺开，那像是一条水做的毯子，表面的波纹揭晓了一切内幕。

    雨幕的波震从陆闲云肩膀处源起，朝着周围荡漾出一圈圈涟漪。水波起伏之大，不亚于江河浪潮之怒。

    黑鲸号飞行在天上，情况不同于地面，当被释出的力量波动在船底相互碰撞，引发了这场巨大而持续的震颤。

    这是谁也没有预料的。

    身型庞大的清源郡主半跪着，因为意外的眩晕冲击而抬不起头来。

    此情此景在西渊王眼中，或者其实该说在任何人眼中，都会是充满了神秘与启示意味的历史画。

    太过晦涩，太过抽象，太过离奇谬然。

    “唯一有资格站着的人……”

    “我想错了，原来在这道场面前，我也不能置身事外，不能自大。”

    “郡主，原来你还是没有放弃让我修行武道的想法，你还是那么顺服于她。

    这就是你带来的见面礼吗？想要用切实的方法告诉我，力量是一切‘道’无法忽视的组成。”

    “我以为你那全是肌肉的脑子里，原来还有这种睿智所在。”

    感叹完这些，西渊王继续观察陆闲云，越看越是羡慕。

    “如此精通力量控制，难怪清源郡主会中意和陪练，必然也是认可其武道前途的……但我想他也快坚持不住了。”

    “……应该快了。”

    “快……了？”

    从始至终其实都只是一瞬，但对于巅峰的力量对决而言，瞬间就已经足够决出无数次胜负。

    这个瞬间的持续远超西渊王的预估。

    黑鲸号在黑云中行进，但船上的一切都没有动。

    似乎陆闲云不力竭，其他人就无法起身一般。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西渊王喃喃自语，都没意识到自己出声了。

    这当然不是人能做到的，清源郡主的力量洪流几乎凝聚在陆闲云的肩头，尽管释放得非常快，但还仍然不够。

    他感觉自己身体的所有微粒都在疯狂跳动和碰撞，发出岩浆般的高温，血液运转加速了无数倍，像是要喷发。

    若不是经历过千锤百炼，或许已经散架了。

    精神世界的巨柱阵中，上书“力”字的石柱仿佛凋零般落下一层层的石皮，暴露出一圈圈一层层的漆黑纹字，透着古朴而奥秘的气息。

    内容再也没有了晦涩难懂，陆闲云的阅读再也没有了障碍，从头到尾，一气呵成，曾被洋洋洒洒写下的力量启示录，在他心中融会贯通。

    力，仿佛正在成为一种全新的触感。

    在陆闲云的肩膀处，有一方结印正在成型，陆闲云仔细感受，发现其中理所当然之处。

    “这是——”

    力之结印中，藏着疑似清源郡主“力量洪流”的秘密。

    陆闲云不知该喜还是忧虑，正想着必须藏好，身上的力量却紊乱了。

    “遭了……”陆闲云脑子里只有这么简短的想法。

    在天旋地转之中，他最首要关心的事情仍然是将结印收入袖中，也因如此，失去了稳住身体的机会。

    【你在接住清源郡主的绝招“力量洪流”时，领悟了力之结印，但大喜过望导致身体后退，以至于掉到船外去。】

    【获得称号“功成身退”】

    仿佛是猛犸踹在腰上的感觉，陆闲云被力量洪流的余波一路横推，撞到了船头栏杆，然后仰头栽出了黑鲸号之外。

    “不好！！”才刚起身的人们正好看见这一幕，清源郡主大惊失色，除魔师们也一片慌乱。

    至少在上三品之下除魔师的概念里，一般是没有会飞这件事情的。

    “看来天道命数安排好了我在这时登场……”

    “郡主，这可不是我故意要示好，我都不认识他，只不过是出于善良的本性，出手相助罢了。”

    西渊王觉得好笑，化作流光朝着远方而去。

    清源郡主几乎从原地消失，下个瞬间就要跳出船外。

    “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不，必须要来得及！”

    她可不希望陆闲云真的这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