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班长，我想去筑炉。”

    陈松如是说道。

    “你！你！唉，自己注意点。”

    他面前的罗班长用近乎咬牙切齿的语气答应了下来，看着乐呵呵去准备工作的陈松，不由得小声说了句“这人莫不是有病？”

    由不得他受不了，而是陈松的要求太奇怪了。

    他们所在的工厂是一家大型钢铁工厂，主营各种型号的钢铁冶炼生产和粗加工。

    而他们所在的车间是一个生产生铁的车间，这种生铁不属于他们的商品，而是一种内部流通的耗材。

    整个车间内，最轻松的工作莫过于陈松之前的工作，叫做引导工，职责是监督铁水的运输过程，检查是否出现泄露等等。

    这引导工并不轻松，那铁水可是一千多度呢，炽热的铁水隔着面罩都能把脸烫的生疼。可引导工的这点辛苦，跟陈松要求去做的筑炉工相比，屁都不是。

    引导工，是人人争抢的工作，陈松能被安排到这个岗位，那是他们厂长亲自安排的，否则以他的性格根本抢不到。

    而筑炉工，是整个车间最累的工作，没有之一。筑炉就是把中频电炉的炉衬材料砸掉重新做，和古代的做土墙的‘版筑’挺像的。

    他们生产的这种生铁，技术要求相当低，又是反复利用的，导致生铁中含有大量杂质，这就有了一个问题，炉衬腐蚀的太快了，经常几十炉就不能用了。车间总共8台中频炉，平均每天都得换俩炉衬。

    这份活有多累呢，甚至不安排专职人员，而是轮流干，整个车间能干的所有员工，按日期分配，轮到谁谁去干。

    不是，放着公认最好的工作你不做，你要求去做公认最累的工作，你莫不是有病！

    可随后，罗班长自嘲的笑了笑，把这个念头甩到脑后。

    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刚好今天有个家伙死活不愿意干，说胳膊疼腿疼拉肚子，反正就是各种推，正头疼呢。

    罗班长看着乐呵呵脱掉各种劳保用品，去拿各种筑炉工具的陈松，也就看了几眼，就不管了。

    不用操心他做不好，这份人人嫌弃的工作，这家伙足足做了一整年，从没有出过差错。最后甚至惊动了敖厂长，他亲自下来车间，专门要求给陈松安排一份最轻松的工作。

    是不是有点奇怪，这工厂领导怎么这么好心了？这就跟他们所在的行业有关了，钢铁冶炼属于非常典型的重工业，高温高压作业，危险源密集，一不小心就能造成重大事故。这年头管的多严啊，你敢出事故，有关部门就敢让你停业整顿。钢铁厂内部可是有大量设备是常年运转的，一旦启停就是巨额损失，比如大众熟知的高炉，这玩意一旦点火就能运行几十年，而一旦停火，一冷一热间，所有的炉衬材料彻底报废，全部得重新做，随随便便几百万没了，而类似的重型设备，在钢铁厂内一片一片的。

    以陈松所在的湖城钢铁厂为例，一次全厂停运，损失大概两个亿，一年利润没了。每年来这么一次，用不了几年，这厂非倒闭不可。

    中年危机？在这里就是一个笑话。领导宁愿用五十多岁的老头慢慢的干，也不敢用刚进厂的小年轻，就图一个安全，厂里真的亏不起啊，而管理者，搞不好会坐牢的。

    每一个能安稳做下去的老员工，对工厂都是宝贝。

    什么，筑炉这种工作你做了一年，那不行不行，累坏了咋办，赶紧安排个轻松工作让他休息休息。

    ……

    陈松浑身舒坦的脱掉引导工的装备，包括面罩，披肩，围裙，手焖子，长筒套袖，鞋罩一一收好，身上只留下安全帽和3M防尘口罩，乐呵呵的寻找今天一起筑炉的工友。

    先找到王哥，今天轮到他了。

    王哥叹气：“兄弟，你咋又被发配了？”

    陈松摇头：“没有啊，就是觉得，引导工责任太大，觉得自己担不起。”

    王哥……你有病，筑炉责任就不大了？开什么玩笑，筑炉责任更大。引导铁水搞不好会泄露，确实有责任，但筑炉要是做不好，炉体泄露更严重好吧。中频炉的线圈可是空心铜管，里面是流动的冷却水，一旦泄露整个车间都得遭殃。

    但跟他没关系，刚好今天有新员工要学习筑炉，任务很重，有个熟门熟路的老资格一起，他能轻松不少。

    想了想，他忽然问道：“对了，昨天你跟我妹妹聊的怎么样？听她说，就碰了你一下，你都吐了，咋回事？”

    他就是明慧的介绍人，跟明慧有点血缘关系。

    陈松仔细思考了下回答到：“那个，我香水过敏，她喷的太多了。”

    总不能说，自己真的有病吧，那这份工作怕是保不住了，只能找借口。

    还好这个借口被王哥认可了，他也知道他那个妹妹确实喜欢化妆打扮，那没办法。

    王哥又问道：“你觉得合适不合适？也就是去相亲，平时她也不爱喷香水。”

    爱不爱喷香水他不知道呢，但这不重要，作为中间人，总得双方问问。

    陈松迟疑了下才轻声回答：“哥，我觉得，她风尘气息很重，是不是在KTV那种地方工作过？”

    一句话，王哥那39岁的老脸红了，他支支吾吾的辩解道：“那个，那个，是的，但你也不小了，条件也不好，觉得有点合适，啊哈，老宋来了，咱们准备下吧。”

    重工业内，会把老员工当宝贝，所以这里的人员稳定程度极高，员工之间的关系也都挺好，都很在乎这份人际关系的。

    给同事介绍一个在KTV工作过的女人，这话传出去，不少人会对王哥指指点点，说他不地道。

    都说男人有三不娶，讲什么护士啊幼师啊不能娶。这种说法是不对的，只是因为这些行业的女孩子，往往见识多，眼光偏高，比较挑剔，被拒绝的男人面子抹不开，才说出这种话的。如果这种女人愿意放低要求，还是有非常多的男人乐意的。

    这所谓的三不娶，有多种说法，有说空姐的，有说银行女的等等，却从没有包括酒吧KTV，哪怕是曾经在里面工作过。

    挑刺的才是真买家啊！

    王哥脸皮扛不住了，赶紧转移话题。他真的不是有意的，是因为陈松说过，不在乎这些，他才想着把这个远房妹妹介绍给他，谁想着他反悔了呢。

    陈松心里叹气，这次把王哥可算是得罪了，以后别想着他给自己介绍相亲对象了。可没办法，不能暴露自己是精神病的事实，只能想办法找借口。

    闲聊了两句，一老一少也凑了过来。老的是老宋，已经55岁了，快要退休的年龄，正常筑炉这种工作是不给他干的，怕累出个好歹，但今天不行，他必须干，因为那年轻的小宋是他的亲侄子，他不来不放心。

    4人凑齐，准备好各种材料，然后王哥跟陈松拆炉子，而老宋跟小宋准备新炉衬材料。

    刚刚冷却下来的中频炉，依然有几百度的高温，但这个没关系，有普通手套和纯棉厚工作服挡着，不会伤人的。就是砸炉子的过程中粉尘比较多，必须戴好防尘口罩。

    一身是汗的两人把炉体清空，老宋两人已经备好材料吊了上来。

    随后，4人开始往炉体铺设石棉阻隔层，铺好之后，正式开始今天的筑炉。

    一杆长达十几米的钢管被拿了上来，钢管下面，连着的是一块重达几十斤的厚钢板，他们需要用这根近五十斤的超级大锤，把炉衬材料一点点的砸结实，先砸炉底，再上模具换弧形锤砸炉衬。

    整个过程持续一个多小时，不能有半点停歇，一旦停歇就会造成炉衬材料结合不好，那会出大事的。

    老宋抓着大锤底部，小宋抓着中间，陈松跟王哥轮流抓上面和填料。

    只几分钟，炉底还没弄好，小宋扛不住了，咬着牙面目狰狞的猛喘气，老宋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王哥和陈松继续轮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