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亥翻箱倒柜，寻出一陶瓷砂锅，便捧着熬药去了。

    当然，他已入心火境，自然不必再如往前那般生火。

    他心念一动，一团火焰腾空而起。

    初熬药时，火焰时大时小，但随着时间推移，他控起火来倒是越来越得心应手。

    ……

    因为这场瘟疫，县城主道上很是冷清，放眼望去，不过寥寥数人。

    而陈氏药房所处长青街，却是另一番模样。

    买药之人在街道上排起一字长蛇，放眼望去皆是瘦骨嶙峋，咳嗽不断，更有甚者，已咳出血来。

    队伍尽头，便是那陈氏药房。

    陈氏门前，支起三口大锅，锅内汤药冒着腾腾热气，四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一边卖药，一边大声叫骂着。

    他们身旁，十名持刀士兵眼神犀利，冷漠地扫视眼前队伍，显然是在维持秩序。

    突然，一卖药之人一脚踹去，一位老者，应声倒地。

    “滚，十两银子一副汤药，少一文钱都不卖。”

    那老者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刚才那一脚显然不轻，此时瘫倒在地喘着粗气，一时间难以爬起。

    而那持刀士兵对此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显然这种事情，他们最近看得太多了。

    这老者名齐峰，霍亥是知道他的。

    齐家在这沙河县本也是一大户人家，十五年前，有一三口之家落难沙河，齐峰心善，便将这三人领进了家们。

    可谁料，他这竟是引狼入室，一个月后，齐家破产，而那三口之家一跃成为城中大户。

    至于这三口之家，便是这如今的陈氏。

    麻绳专挑细处断，齐家遭遇本就够惨的了，可命运显然不想就此放过他们。

    西境战事起，齐峰长子与二子应征入伍，可两个月后，两子无一例外，为国捐躯。

    三个月前，西境战事吃紧，齐峰三子又被强征入伍，结果又是战死。

    齐峰夫人知道这消息后，当晚都没能撑过去，便随她三个儿子去了，至于两个儿媳，最终也没能熬过这场瘟疫。

    如今，齐家只留一老一少，相依为命。

    歇了一会儿，齐峰用尽全身力气，跪伏在地，朝着陈氏大门磕起了头。

    “陈老爷，看在往日情分，您就可怜可怜我爷孙俩吧，小蕊她……就要死了，她小时候，您还抱过她呢，求求您，救救她吧。”

    齐峰声泪俱下，此时，额头上已有鲜血流出。

    此情此景，或是触动到了在场之人，这里也是难得地安静下来，徒留齐峰额头重重落在地上发出的闷响，触动人心。

    那些个买药之人，多数眼中都流露出不忍，可现如今，他们也是自身难保，只能攥紧怀中救命钱，垂下头去。

    就连那十位持刀士兵，此时也是扭过头去，不忍去看。

    齐峰话声落下不久，自陈家大院内走出一紫衫男子，正是那陈家家主陈沐。

    陈沐一手抚须，一手背于身后，乍一看，倒也是文质彬彬，书生气十足。

    他立于陈家门前，居高临下俯视齐峰，面露难色。

    “齐叔父，这药价也并非我所定，而是你们自己定的，没办法，需求太大，而药又太少，况且，我若为你一人降了价，我这生意以后还怎么做嘛。”

    齐峰一听这话，顿时心如死灰，他跪坐在地，一脸绝望与无助，或是心中悲愤，片刻后，竟是喷出一口鲜血。

    “陈沐，你这小儿，亏你还读了几年圣贤书，当年我好心收留你一家，可你却设计坑我家产，你……不得好死！”

    寻常人若是被人这般揭老底，脸上恐是会挂不住，可陈沐听了这话，神情依旧淡定，心平气和地说道：“做买卖嘛，本就是你情我愿！”

    这时，队伍中或是有人等不及了，便吆喝了一声，“还卖不卖药了？”

    话声刚落，之前那施暴之人上前一步，毫不留情地朝着齐峰又是一脚，直将他踹出数米远。

    “滚，想抓药也行，去将齐蕊带来，保你老小子一年汤药。”

    齐峰一听这话，身上瞬间多了一分力气，他伸手拭去嘴角血迹，颤巍巍地起身，失了神似的离开此处，口中轻声呢喃，“我就是将她掐死，也不能让你们将她卖到青楼去。”

    可惜，走了没几步，他便一头栽倒在地，没了生机。

    陈沐瞥了一眼齐峰，清了清嗓子，说道：“各位父老乡亲，今日，不卖药了。”

    他话声虽轻，可在众人耳中却如一道晴天霹雳，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那十名士兵见此皆是抽出腰间长刀，向前一步，震慑住众人，那陈家下人也赶忙将三口大锅抬进陈家大院。

    “我出十一两，求一幅汤药。”

    “我出十二两！”

    这会儿，人们彻底慌了。

    陈沐不为所动，“我陈氏汤药一副十两，绝不涨价。”

    “可是为什么呀？”

    “因为白骨娘娘动怒了！”

    “什么？霍亥不是已经跟她走了吗？”

    众人情绪高涨，议论纷纷，话语中没有丝毫愧疚。

    “因为，他逃了！”陈沐话声落下，人群中再度炸开了锅，矛盾也成功地被转移到霍亥身上。

    不一会儿功夫，他们便达成共识。

    决定将霍亥再度献祭！

    “其实也不必将他献祭，只需将他逼出沙河城，我陈家便恢复施药。”

    陈沐说完这话，冲着人群歉意一笑，转身走进陈氏大院，身后下人也随之离去，关上大门。

    见陈氏闭院，众人也不在此逗留，竞相奔走，相互转告。

    日落时分，他们达成共识，决定明日一早，便逼霍亥出城。

    至于为何不是今日，是因沧澜大陆夜间极冷，霍亥一介凡人，若此时将他赶出城去，恐将冻死在荒郊野岭。

    而霍亥今早喝完汤药，便沉沉睡去，直至日落时分，秦穆敲门方才醒来，所以对今日发生之事，是一无所知。

    院子里，秦穆没有像往常那般去逗弄小黑，而是一脸凝重地望着霍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显然是知道了此事。

    “怎么了？黑着一张脸，是谁惹了咱秦守正？”

    “陈氏今日宣布，不卖药了。”

    霍亥一听这话，笑容慢慢敛去，随后又是一声轻叹，听了秦穆这话，他怎能猜不出发生了什么？

    该来的总会来，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有那么一刻，他想放弃这沙河百姓。

    不过很快，他便打消了这一想法。

    陈氏才是他的敌人！

    而他还要借助这群帮凶来灭掉陈氏。

    况且，这种情况也完全在他预料之内，他只是有些心寒罢了。

    “明日？”

    秦穆点了点头，“这次他们只逼你出城。”

    霍亥冷笑，倒也算仁慈。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齐老爷子死了，尸骨尚未入土。”

    得知这个消息，霍亥又是一叹。

    这世道是怎么了？

    齐家满门忠骨，怎就落得个如此下场？

    霍亥稍作感慨，起身拉着秦穆向院外走去。

    关上院门，霍亥突然问了一句，“柳濛知道此事吗？”

    “这还是她刚刚告知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