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洒落，竹影斑驳。竹林深处那人，一袭青衫，长发飘散，一手负于背，另一手执箫。这人正是昨日那中年男子姬长霖，此刻正表情略带严肃的看着缓步而来的三人。

    待三人行至近前，先是向张天云抱拳拱手致意，而后直接开口对姬江风道：“江风，你自幼跟我学习剑法，至今已是四年有余，仍无半点进境。你素来不喜练剑，却喜欢那弓箭之术，往日我从不许你碰弓，你心里应该是有诸多怨言吧？为父今日便给你一个机会，你天云伯父是如今青丘箭术第一人，只要你能通过他的考验，今后便可跟着他学习弓箭之术。但若是没能通过考验，说明你修行弓箭之术的天分不足。从此往后，你必须收心，专心和我修习剑法。”

    姬江风听得此言，激动之色溢于言表，朗声回答道：“是！父亲！我今日定能通过考验！”刚说完，大步走到张天云面前，抱拳道：“请伯父赐教。”

    张天云昨日从姬长霖口中得知姬江风如今刚满十岁，仔细打量眼前这少年，如此年少已是身长已五尺有余，待成年后定是更高。又见其肩膀宽厚，双手过膝，伸手摁了摁姬江风的手臂，果然是骨骼粗壮，筋肉强劲。

    “从肌肉筋骨上来看，确实是学习弓箭之术的良才，但学习弓箭并非只筋骨强劲便可。”张天云看完，满意的点了点头，顿了顿继续道，“学习弓箭之术，需得领悟三大要领：鹰眸、闻风、听弦。鹰眸最易，常人日常往复习练便可掌握；闻风稍难，需得深谙术数心算之道；听弦最难，皆因此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今日我对你的考验便就是听弦。”

    江风听完还未出声，张落闲却已是按耐不住，出言反对道：“父亲，你都说听弦最难了，怎能以此当做考验？其实我昨日就见过江风小哥，我这张弓他轻轻松松便拉开了，想必学习弓箭的天赋是很好的。但人家毕竟没正经学过弓，哪能这么快就掌握听弦之术？父亲不然你还是换个考验项目吧。”

    “你从小便是这般性急，以后还需多加磨砺，需得改掉这毛病。我怎不知听弦不易，你怎又知考核通过的标准一定是全然掌握听弦之道？”看着有些着急的张落闲，张天云摇了摇头，反问道，“你将背上弓给我，然后退在一旁，我心中自有打算。”

    张落闲听出父亲有些不虞，只能依言将弓递给他，而后退开，无奈的向姬江风摊了摊手。张天云取了弓，向姬江风继续道：“听弦，便是听的是弓弦之声。比如这张弓，虽说是十石之力，弓弦拉到不同程度时所用的力道却是不同的，弓弦随之而发出的声音也便不同。我开一遍此弓，你仔细听这弓弦之声，稍后由你来开弓，将我开弓所用的力道复原便算考验通过。”

    说罢，只见其左手持弓，右手食指微微一勾，也不觉张天云有使出多大力气，那弓便直接被拉至满弦。顿了几息，随后便松开右手，一声嗡鸣响彻林间，方圆一丈内的竹子皆应声爆裂。姬江风从未听说只凭弓弦响声就有如此威力，震惊的瞪大了双眼。不过他也没有愣神，从开弓之时就仔细聆听，不放过半点弓弦之声。直等到弓弦不再震颤，兀自陷入沉思。张天云也不管他，将弓放在姬江风身前地上，回头看向一旁静观的姬长霖。

    姬长霖见其看向自己，便已明白其意，对着张落闲说道：“落闲贤侄，你既到此，该是明白你父亲带你来的目的为何了吧？”

    “小子知道，父亲带我来向您学剑。”张落闲回答道。

    “不错，我本欲将清风十三剑传给江风，但其不喜学剑，天赋却也不太适合练剑。但若说传与你，也不是这般容易。你还需经过考验方能成为我的弟子。”

    张落闲并未接着姬长霖的话，反而询问道：“伯父，但容小子冒昧一问，若是您与我父亲交手，孰强孰弱？”

    姬长霖听得此言有些讶异，从来不曾有人这般问过自己。向张天云那边望去，哪知张天云对自己儿子脾性早就清楚，猜到会有此事。此时他正负手闭目养神，就像并未听到此话一样。姬长霖见此也是有些无奈，有些好笑的看着张落闲道：“你为何有此问？”

    张落闲认真的想了想，回答道：“男儿在世，不争第一也要争口气，所以要学就学最强的，才能比别人强，才有能力保护身边人，不会任人欺辱。”

    “原来如此，你这想法虽有些偏颇，倒也没错。”姬长霖恍然，继续道：“若正面交手，相距十丈之外，你父亲必胜。十丈内双方互有胜负，若是距离不足五丈，则我必胜。但若是暗中偷袭，你父亲在空旷之处才有些胜算罢了。”姬长霖想了想，回答道。

    张落闲听罢，抱拳向姬长霖拱了拱手，认真说道：“既然如此，我愿接受考验。”

    听了此话，姬长霖也不见怪，将手中竹箫抬起，斜置于身前，接着说道：“这初祖所创清风十三剑顾名思义，共有刺、点、崩、挑、穿、劈、斩、扫、提、撩、抹、挽、云十三招，招招只攻不守。因以箫作剑，相比于寻常金铁之剑更短，韧性有余刚性不足，故出剑时不与敌人兵器相持。注重闪转腾挪、虚实相依，往往十剑中有七剑虚招，讲究在敌人不经意间一击致命。此外，清风十三剑与世间其他剑术不同的是，更重剑意而轻剑招，我的考验就源自于此，你且看好。”

    说完，便见得姬长霖以箫作剑起舞，身子翩若惊鸿，剑招翻繁复杂。张落闲看得眼花缭乱，心中只一个念头：“这哪是十三剑，这里怕是一百三十剑也远远不止。”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也就过得二三十息，这百余剑便已使完。只见姬长霖停下收剑，长衫竟不见半点褶皱，只是竹林中落叶犹自上下翻飞，才知其身法剑术之迅速。

    “方才，我使的就是清风十三剑，你且细细感悟，说出我究竟使了几种剑招，回答正确便算是通过考核。”姬长霖看着面露惊讶之色的张落闲，缓缓道。

    张落闲此时才知道，原来剑术竟可如此精妙，真是叹为观止，这才真正坚定下学习剑术的心。仔细回忆着方才剑招，苦苦思索。

    竹林里，两个孩子皱起眉头苦苦凝思，两个大人自顾自站在一旁静静等待，过了许久，姬江风却是先动了起来。只见得他拾起面前的长弓，用拇指微微波动弓弦，嗡……嗡……这虽是硬弓，却仍是被他拨地阵阵响声。

    姬江风贴近弓弦，侧耳细细聆听弓弦之声，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他用手按住仍在颤动的弓弦，不让其再有声响。直起身子，闭上双眼，好像在回忆方才的感悟。静立五六息后，倏忽张开双眼，学着张天云的样子，拉动弓弦。同样也是满弦，比张天云少了几分从容，多了些生涩，从那微微涨红的双颊便可知其开弓不易。伴随着又一声嗡鸣响起，四周竹子并无半点变化，姬江风摇了摇头，知道自己开弓这一下明显和方才张天云不同，却又不明白是何道理。甩了甩微酸的右手，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便又是一个开弓满弦……

    当他准备第三次拉弓之时，张天云却阻止了他，说道：“弓弦震颤出声，此刻的声音大抵可分为两种，一是弓弦内部材质应力之声，另一是弓弦震颤引发空气振动之声。而听弦，需得屏蔽那些弦外之音，寻找弓弦本质之声。学习弓箭之术重在思考，你且先想透彻，再去试试，一昧胡乱拉弓，累脱了力也是没用的。”

    姬江风闻言恍然，原来自己方才一昧想用声音还原力道，却是走了岔路。外部环境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故而每次开弓的弦外之音不可能相同，自己真正要听的，是这弓弦内部的应力之声。

    姬江风这里仍旧在思索，张落闲却似乎已然想明白了。他将手中碧竹齐眉举平，向前轻轻一刺，只听见啪得一声响，便是径直贯入面前一颗竹子中。

    “伯父，您共使出一百二十六剑，剑剑看似不同，韵味确几乎一致。您说这清风十三剑重在剑意，那这般想来，方才那一百二十六剑，应该都是同一招吧。”

    姬长霖闻言，心怀怒放，竟是忍不住放声大笑，说道：“落闲，你学剑的天赋果然不差。方才我使的确实只有一招，就是清风十三剑第一招‘刺’。清风十三剑虽说只有十三招，但招招皆无定式，只一招‘刺’，就可以生出几百种变化，只是这剑意却需保持一致。刺、点、崩、挑、穿讲究迅疾；劈、斩、扫注重气势；提、撩、抹需辅以浑厚灵气；挽、云两招则需各自领悟意蕴。”

    “那您的意思是，我可以和您学剑了，是吗？”张落闲听完，开心的说道。说完还没等姬长霖回答，便欲跪下磕头拜师。

    姬长霖看见张落闲着急的样子，也是忍不住心喜，但却阻止了张落闲下跪，说道：“你不必下跪，我们这一脉不讲究这些虚礼。初祖的剑，逍遥写意，快活自在，讲究率性而为，虽不以侠义之士自居，也看不得任何人欺凌弱小。我观你本性纯良，天赋不差，是个可塑之才，今后便是我唯一的亲传弟子。你需时刻谨记，手中之剑不指血脉至亲、不伤老幼妇孺、不斩侠义之士。”

    张落闲听完连连点头，心却早跑到九霄云外去了：“手中之剑？我手中分明只有一根竹棍。是了，长霖伯父手里那是箫，也不是剑，既然练的剑法，那手中拿到当然是剑了。还是得给手里这碧竹取个名字，不然老是竹棍竹棍的叫着总是不好。我看此竹碧绿、中空，不然就叫碧空剑好了！”

    张落闲心中已是把剑的名字取好，但又不知是否合适，便开口问道：“师父，您说我以后就叫它‘碧空剑’怎样？”

    “‘碧若天空云影朦胧，深如夜色渐渐沉黄’这本来是形容水的，又有一说‘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故莫能与之争’，你为这剑取名‘碧空’，却也有些意思。”

    张落闲听到姬长霖夸赞，虽与自己想法出入甚多，竟是更符合自己心意，这碧空剑之名，便也就这样定下了。二人未想到的是，今后此剑会因张落闲而闻名遐迩。

    再看那边张天云，此时心怀甚慰，露出满意的笑容，只是并未让张落闲看见。而姬江风此时似乎也有进展，他先是走向边上完好生长的竹子，伸手搭在竹子表面，双眼微眯，似乎在感受些什么。停了十数息，便是拿开了放在竹子上的右手。

    此时他的双眼已经睁开，从他那炙热的目光中便是能感受到他心中的自信。左手持弓前举，又一次拉开了弓弦，但这次与方才那几次却有些不同。他尽可能减慢自己开弓的速度，双眼再次闭起，竭力感受从弓身、弓弦传回来的微微震颤。忽而停下，又是一嗡鸣声响起，方才姬江风碰触的那颗竹子虽未爆开，却也随着这声嗡鸣微微摇晃。

    姬江风有些忐忑的看向张天云，不知这次自己是否正确，在看到张天云微微向自己点头，已是按耐不住内心激动，欢呼雀跃了起来，一旁的张落闲也被这情绪感染，和姬江风一起闹腾。

    张天云向着不远处的姬长霖微微示意，二人一起离开了这竹林，只剩下两个孩子还在欢笑取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