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当空，清亮如水，蒋佩岚彻夜未眠。

    蒋佩岚这次是真躺在了席梦思床上，却没有睡出即刻入梦的浪漫结局。

    “蒋佩岚，六幺他爸妈都死了！客死了！他上哪儿去！走去哪儿！”

    尹居易真的生气了，蒋佩岚不是听不出。

    月光下，褐色的瞳孔在凝神，带蒋佩岚进入了遥想。

    “啊！……啊！……居易！小玉，她，她出事了！啊！出事了！

    蒋佩岚感到一阵寒流如针剂注射般骤然涌入骨髓，心也颤了几颤。她被吓得直往屋外跑，边跑边呼号。

    六月间，她下意识地跑回自己的里屋：上炕，裹被，闷头，似是有双黑暗之手随时都将取了她的性命一般。她紧靠着炕上的一面墙，以为“危险”可以降低几分。

    尹居易很清楚地听到了蒋佩岚惊恐喊叫的声音，急急忙忙从隔壁药铺跑向里屋。

    “佩岚，小玉怎么了？出啥事了？”

    蒋佩岚将头探出被子，哆哆嗦嗦地说：“小玉，死了。你，快去看看。”

    蒋佩岚话音刚落，尹居易下意识地跑了出去，朝着陈小玉家。

    死神降临，万物怖俱。

    陈小玉安静地靠坐在破旧的椅子上，一只胳膊“死板”地垂在半空中，身穿绿色系花衬衣，白色西装外挂，素黑料子裤……

    在尹居易的印象中，陈小玉并不是常穿这身衣服。只有过节、吃酒才会见她穿在身上。所以，也是这身宝贝“清醒而隆重”地陪她面对了死亡。

    这是她留给世界最后的体面。

    当目光扫过圆桌，一个白色小药瓶顿时灼伤了尹居易的眼和心。那个当下，尹居易难过得哭出了声，心里似是压着千斤苦痛。

    他当然认识那个药瓶，里面装着蒋佩岚的“安定”。

    蒋佩岚闻声，鼓起勇气再次去到了陈小玉的家。她比刚刚镇定了几分，尽管双腿仍在发软。

    “居易，这瓶‘安定’之前还剩多少？”蒋佩岚问得小声。

    “五六十片……”尹居易答得更小声。

    蒋佩岚听了猛得闭紧了双眼。

    “那天，你非要拿两颗‘安定’助眠，我最终只给了你一颗。当时，小玉就一定已经在外面了。进门，她正好看到我在放药瓶……唉，我怎么这么大意，她什么时候顺走的我都不知道。”

    二人不再说话，沉默了良久。

    幸得家里只有他们二人，幸得孩子们外出的外出，上学的上学。

    陈小玉悄无声息地走了，蒋佩岚和尹居易瞬间明白了前些天陈小玉为什么坚持让他们先保管好那张存折……

    陈小玉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任何人也没资格要求她坚强。

    尹居易回想起陈小玉和尹福贵之前的朴实情感，想起陈小玉“憨傻愚钝”的实诚性格……

    尹福贵的去世对陈小玉而言是：“整个天都塌了，整个。”

    陈小玉的怯懦，自私，让尹居易很气愤，却也很是无可奈何。毫无疑问，尹居易的善就是被无能的陈小玉利用了。他的耳边又响起了陈小玉生前常念叨的那句话：“尹先生（只有陈小玉会经常性地如此恭敬地称呼尹居易），我和他爸没文化，尹娃也是遇着了你之后才有了个文化人的样子。他呀，命好。”

    “命好……我该怎么跟孩子说啊！弟妹！”

    “六幺，儿子……”

    尹居易别无选择，只能接受，收拾这悲痛的残局。这，就是尹居易，陈小玉不可能“失算”。

    之后，尹居易和他大哥忙碌了两天，将陈小玉和尹福贵葬在了一起。

    “福贵，弟妹，六幺有我这个爹，六幺，命好……”

    尹居易对着二人的坟冢，边流泪边微笑着说。

    “妈，六幺到底不是你的儿子，怎么能和我姐相比呢，对吧？六幺走了，带着北北一起！你们怎么和尹叔交代，怎么和陈姨交代！我们家一定要这么破碎么？！还有，我也是你的女儿啊，你的亲生女儿啊！我…！”

    20岁的尹霓裳声泪俱下....

    蒋佩岚没有给出任何回应，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后来的半年，尹霓裳变得沉默寡言，尤其是面对蒋佩岚时。蒋佩岚也依旧没有任何安慰。

    往事穿梭纠缠，蒋佩岚的头脑炸裂一般得疼痛，一波又一波的巨浪拍打着蒋佩岚的心脏……

    蒋佩岚下意识地又翻了一下身。

    尹六幺是连夜走的，北北也竟然很配合地没有哭啼一声。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十九年。

    尹六幺真的再没回来过……

    随着时间的流逝，尹家人表面上似乎已经淡忘了这件事。没有谁提起过关于尹福贵一家的任何事，尹六幺带着北北又去到了哪里。

    然而，十多年来，太多个夜深人静时分，尹居易、蒋佩岚、尹霓裳又都在细数回忆……

    蒋佩岚越想越清醒。尹福贵的遭遇，陈小玉的苦难，尹六幺的离开……

    “窦窦，你确实是有一个哥哥的……”

    “蒋佩岚，你确实有一个外孙，一个，一个‘儿，子’。”

    蒋佩岚觉得自己很矛盾，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月亮整晚都很敬业，不曾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