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年后。

    津洲，鹭溪城西，白鹭泽畔。

    白鹭泽如温润的翡翠一般镶嵌在彧泽境南面。白昼的光芒自天河粲然投射而下，宽阔的湖面波色粼粼，水纹潋滟。

    时有鹭鸟轻快地飞舞盘旋，数百只柳叶似的蝦舟翩行其间，轻快徜徉，似乎散落在池水中的点点浅白花瓣，丝毫不觉逼仄局促。

    白鹭泽大小湖泊连成一片，四周万顷浅蓝色的鹭草随和风摇摆，与碧绿的水色相映成趣。

    湖中水汽升腾，时有薄雾，远处的一切看起来都似拢着一层细纱，看不真切。

    那些四周拱卫湖心的岛屿，看起来只是一些或高或低的黛色暗影，高愈三十余丈，低不足一丈，各岛上建筑疏密有间，都带着一些独特的风格，津洲的城民一眼便能看出来各岛的差距。

    这些群岛中央的大片陆地上，建着一座高耸纤细的宫殿，宫墙均以青绿色的砺石打磨而成，质优而轻盈，并且光泽透亮，门窗大都由琉璃烧制，在天河光芒的掩映下反射出重重淡影，如同一丛精心雕琢的修长玉竹。

    数百形制相似的楼宇亭阁以其为核心错落布散，与围绕其间的数十座岛屿，共同构成了津洲第一名城：鹭溪。

    比邻鹭溪城，一棵通体雪白的参天大树巍峨耸立，叶片阔大晶莹，落叶不时飘散如雪，枝干宽厚笔直，数十人都无法合抱，远远看去，树冠如华盖，高城如倩影，雾中剪影好似一位婀娜美人临湖凭栏，持伞远眺，引人无限遐思。

    湖畔西侧，是鹭溪城外围众多岛屿之中一处非常热闹的所在。临近的长生、轻眉、重明等9个大小不一的岛屿彼此以竹桥相连，人家多是百工手艺门户。

    通过几代人的婚姻嫁娶，交易传艺，相互之间早已水乳交融，形成了生机勃勃的盎然意趣，久而久之，此地被鹭溪城民惯称为西苑。

    今日，往常便热闹非凡的西苑更加喧嚣，名满彧泽境的唱书人黎千秋在结束了彧泽境的游览后，终于回到津洲故里，定在西苑轻眉岛上的鹭华楼上开坛唱书，这或许是已过耄耋的他最后一次唱书了。

    消息自打昨日传出，西苑诸岛的舞乐教坊全都停下了第二天的习课，百工各行的手艺人们也都早早关闭了摊位铺子，往轻眉岛上涌来，连接岛屿的竹桥都险些被行人踏断。

    那些更有身份的官家人为了预定鹭华楼的位子更是明争暗斗，短短一个晚上，惹出了十多起官司。

    那些无权无势的底层城民倒也不是全无办法。

    鹭华楼的上层阁楼本就是临湖而建，黎老数日前又令工匠将阁楼面朝湖水那一侧拓出了一块两丈见方的平台，下面足足用了百余根韧竹支撑，就是为了让庶民也能有此机会听听故事。

    于是在唱书时辰快到的时候，轻眉岛周围的湖面早已被狭舟围得水泄不通，鹭华楼下更是船舷摩擦不见湖面，密密麻麻延伸出去数里之远。

    阁楼内，两个摸约十岁的小孩正悬在房梁上，自上而下打量着外面平台上那个瘦削的唱书老头。只见他的背影看上去微微佝偻，灰白的头发杂乱披散，盘虬卧龙如树根一般，身着灰白色的麻衣，像一个采药的山人。

    老头身边侍立着一个童子，只见那童子拿出一支精致的小铜钟，正要敲击，示意大家安静下来，黎老却挥了挥手，将身板慢慢挺直，自说自话般开始了他的讲述。

    “上回说到，胤天神君在无冬城外凌霄峰顶，凭借天通修为击败东山代掌门昊天神君，坠其佩剑，毁其元神，以一己之力肃清彧泽境内叛道势力，终成武道巅峰，而后更是汇聚境内栖梧神木之力，一剑破开皓云天河，遁入其中，游历外方……”

    那苍老凝重的嗓音一出，不管是阁楼内的达官显贵，还是湖面上的贩夫走卒，都停止了喧哗。

    “上回？上回都是啥时候的事情了，这老头怎么挑个半截讲……”一个孩童的声音在房梁上嘀咕道。

    “闭嘴！”另一个稍显沉稳的声音赶紧打断了他。

    顷刻之间，除了那老迈不清但又字字入髓的讲述声，这个世界只剩下了水波荡漾的律动与间或传来的鹭鸣在与之伴奏应和。

    “话说胤天神君破界而出，使得皓云天河灵气激荡，不足一载，天河内一股浑浊的青气便从破裂处喷涌而出，化为各式青兽肆虐全境，致使王城倾颓，山河破碎，邪灵遍布，血尸横行，给彧泽境的生灵带来了无尽浩劫……那便是让所有幸存者都心有余悸的彧泽陆沉……”

    阁楼内所有人都听得如痴如醉，唯独房梁上的那个小孩不以为意。

    “真是没意思。”

    原因倒也清楚明白，这些传说故事他全然不信。在最开始那股新鲜劲过去之后，他将目光从平台上收回来，开始打量这座阁楼。

    房间内与廊道连通的地方本有一扇木门，现在已经被拆除，不仅如此，为了方便听书，几扇相邻的隔断也被临时拆开了，廊道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饶是津洲气候温婉怡人，能进到此间的权贵也都极尽妆点，此刻的房间内仍旧弥漫起了一股轻微的汗味。

    小孩视线游走，从廊道扫到了阁楼里坐着的大人们。

    这些应该就是鹭溪城真正的高门大家了。

    阁内一共设有五张小桌，正中间那张坐着一个粉色裙裾，打扮艳丽的小姑娘，看不清容貌，大概跟他们差不多大，身旁三名佩刀披甲的护卫背对着她呈倒三角列阵，将她正前方的视野让了出来，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他们披挂华丽，铠甲锃亮，衣袖上都纹有鹭羽纹章，这些应该就是鹭溪城的禁卫，那中间坐着的小孩多半是执掌禁城卫队的王家之人了。

    传闻王家家主王蕴秀官拜太宰，开府设署，与城主叶书来相交莫逆，权倾朝野，加之御统之术高妙，曾经以一手百辟刀法冠绝鹭溪，是津洲一顶一的大人物，但现在据说已经垂垂老矣。

    这小姑娘年纪轻轻便能坐在这个位置，当真不简单。

    “咦？怎么尽是些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