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梦仙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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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云销雨霁

    紫芒转瞬而逝,王喆剑气回处,却是落了空。

    虚晃一枪!

    不等王喆疑惑看定时,老道胸腹之处鼓动,发出沉响,既似老龙低鸣,又若闷滚动。

    下一刻,一声闷哼,连着一个“叱”音喝出!喝声与剑光同至,好似一道斩破了层层乌云的闪电。

    剑光出若晴天霹雳,喝声震耳欲聋!

    林中飞鸟成片惊起,渐渐化为远去的黑点。远在数丈之外的白玉蟾,也被那喝声震的头晕目眩,一时耳鸣不断。

    陈老道方才还剑出如舞,飘逸如仙的剑势,此刻已经变成了霸道万钧的剑光,势大力沉,急若霹雳。手中剑出,更是步步抢攻,欲以力压人!

    双剑交锋,震颤清吟不绝。

    清瘦的的陈老道,此刻却好似驾驭风浪,力挽狂澜的威猛舵手。

    剑气狂涛如同无尽江河一样涌去。原本不利的局势一改风向,反让陈老道稳压了王喆一头。

    天下第一的重阳真人,此刻居然只有退避招架之功。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方才那如雷霆般的一剑一喝,真的冥冥之中勾动了雷雨天意。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蓝天,此刻渐渐变得阴云朦胧起来。

    见师父开始占了上风,白玉蟾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随着心中石头落下,白玉蟾胸中也生出几分骄气:上次华山论剑,若是师父来了,心道那天下第一,也未必就真是重阳真人。

    回头再看那圆脸道人,仍旧笑意盈盈的看着场中剑气往来的二人,似乎没有半点担心的样子。

    “你是王师叔的徒弟么,他都快输了,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

    听见白玉蟾这话,原本神色轻松的的圆脸道人,险些一口老血吐在他脸上。

    “你这小道童,是真不懂规矩。什么徒弟呀。贫道俗名周伯通,与王真人乃是兄弟相称,按理来说也是你师叔!”

    至于输赢?

    孩子你到底还是年轻了。

    他本是宁海一富家翁,与王喆更是多年故交,亦师亦友。虽一直心慕神仙中人,却又放不下俗世家业。

    直到糟糠发妻去世,他于悲痛中看破红尘,才遣了家眷,散尽家财。遂与王喆师兄弟相称,一同云游修行。

    白玉蟾忽然觉心中一动,只觉得周伯通这名字,好生的熟悉,竟有种相识多年的感觉。

    可细一思索,却又完全想不出来,到底在何处曾听过这名字。

    只得点点头,称了一声“周师叔”,便不再多想。

    不觉之际,场中又是一声震喝,剑光大作!

    积累了许久的阴云,也终于在这一声震吼之后,劈出一道闪电,释放了自己的淅沥。

    “好一个借声驱气,以气御剑!”

    王喆暗叫了一声好。只见得那陈老道此时剑招大开大合,借风雷细雨之势,变得更加迅猛。

    剑气细雨交错间,紫气浩荡;震喝随霹雳之后,声威呼应!

    挥舞之间,风雨雷电皆隐有显化,十分可怕。

    唯独陈老道的眼神中,却看不见丝毫喜色,反而是面容越发紧绷,未有丝毫轻松。

    “虽是凭天象之势,借了巧处。但这份修为,当世除了王师兄,恐怕再寻不出第三人了。难怪紫阳宗只是百年新秀,却能在南方力压三山符派与诸多散修,成为南方道门的魁首!”

    周伯通连连点头赞叹,却无意间余光看向了不言不语的白玉蟾,不由心中一惊。

    只见白玉蟾此时双目空洞的看着对剑的二人,眉心处一点纯阳之光,呼吸明灭。顶上竟然隐约有几分紫气盘萦。

    “这是……这是突破关隙了?”

    周伯通心中一惊,场中二人却是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小插曲。

    王喆回身格剑,气息忽得一变,双眼眸子竟然在瞬间变得纯白,仿若镶嵌了两颗羊脂白玉一般。

    一剑斩出,分水破风,竟然有热浪滚滚而来!

    像那寒冬死寂,阴暗之处,有一阳初生,万物复苏。

    陈老道原本如风雨雷电般,疯狂冲击的剑气洪浪,此时居然被一剑格断,死死得定在了面前。

    就好像是那滔天的海啸巨浪,遇上了定海神针般,全部被阻拦了下来,再难寸进。

    纯阳一剑——定阳针!

    “此乃全真剑道精要,所谓定阳,既斩灭阴私,尽化纯阳,方得定住此身此心,横渡苦海!”

    王喆渐渐化为了剑气乱流的中心,却是稳如泰山,任凭热浪与剑气冲击溃散,自是一剑立前,岿然不动。

    陈老道却是已经站立不住,摇摇欲倾。几乎就要变成那随波逐流的小船儿,翻倒在浪中。

    这雨来得快,去得却也快。待到风消雨停时,剑气亦随之消散。

    山头再次恢复了平静,却也是一片狼藉,只空余那二人立在当中,宛如两座雕像一般。

    王喆摇了摇头,虽仍是风轻云淡,却不知为何,气氛多了些许悲凉,就地盘坐了下来。

    陈老道也理了理衣衫,原地坐下。

    “唉,贫道还是输了……只这一剑,重阳真人天下第一,真当名不虚传呀……”

    “今见道友,方知吾道不孤,只可惜……”

    见二人都已经坐下,白玉蟾此时如梦初醒,慌忙奔去,扑跪在了陈玄宫身前。

    “师父,您赢了嘛?”

    “哈哈哈,傻孩子,师父输了。不过输给了天下公认的第一,也算不得什么。”

    听得师父输了,白玉蟾顿时泄了气,瘫靠在了师父肩上。

    陈玄宫缓缓抬起右手,抚上了白玉蟾的背心处,白玉蟾顿时便感到丝丝热浪自后心传遍全身。

    “师父,您没有输,您在徒儿心底永远都是最厉害的人……”说到此处时,已有哭腔呜咽。

    陈玄宫虽是面露悲怆,但眼中依旧满是温柔的瞧着徒弟,仿佛是陷入了回忆。

    其实修行到了他这个地步,门派、道统、江湖名利,又或是那道书大印如何,根本都不曾留在心上。

    至少远没有想象的那么重要。

    大限将至,他心中其实无比明白,自己真正一直追问的,其实是前方的路罢了。

    似他与王喆这般,于世人眼中,早已是陆地神仙一般的人物。

    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气血已衰,终逃不过,身死道消……

    所以来之前,他就已经想好了,这一战要么身死道消,要么力求突破,再开新天地。

    哪怕只有半成机会呢?

    “前方并非无路,只是可惜了道友……”

    王喆轻笑一叹,欲言又止,却是看向了白玉蟾,心中一动!

    “这就是道友新收的徒弟么,竟是天生道体,果真是个好道士。”

    相比之下,自己那七个徒弟,虽也不错。终究都是半路出家,怕是难攀巅峰了……

    一眼便看出王喆起了收徒之意的陈玄宫,抚在白玉蟾背心的手,掌心轻轻一推,白玉蟾便不由自主的跪在了王喆面前。

    “贫道这一下,算是油尽灯枯了。这孩子确实非凡,老道当初还看走了眼,日后就有劳道兄多加照料了。”

    “蟾儿,还不快快拜师!”

    王喆却是摆了摆手:“贫道命中的弟子应北斗之数,早已数满,更不要说夺人所爱了。这孩子既称贫道一声师叔,自然不会让道友失望。”

    陈玄宫欣慰点头,随之双目渐渐合拢,气血湮灭。

    就此坐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