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穿林，吹过洞窟，发出呜呜呼啸，宛若悲哭。

    洞窟不足百米外便有一处道观，传说当年希夷老祖，曾在此处与太祖皇帝对弈，赢下整座华山，结庐酣然入睡，数十年不醒。

    其后人于此建观，称大梦观，如今荒废已久。

    白玉蟾抱着师父的佩剑，拇指摩挲过剑颚上的“丹章”二字，缓缓抬起头，思绪却仍旧深陷。

    呆呆的望着那洞窟石壁中，盘坐着的老道，回忆一点点涌上心头。

    他已经不吃不喝在这里守了数日。

    自小未见过生父。这些日子以来，他是真心把陈玄宫当做了父亲一般，谁又曾料到生死之事，这般无常。

    “你若愿意，便留在这道观中，师叔与你度牒，做个童行。如今天下太平，日后凭道士身份，哪里都去得。”

    见无回应，王喆微眯双眼，不再规劝，转身走出了那洞窟。

    周伯通早已在外等候多时。

    “师兄，去终南山要把这孩子带上吗，可算是有个伴儿了。年纪轻轻就能神通紫府，这等大才，有师兄亲自教导。合当吾教该兴！”

    王喆摇了摇头：“此与翠阳真人一战，气机修为再难压制，这方天地已经难容于我。接下来，时日无多，恐怕不能与你同行了。”

    “什么……师兄你。”

    周伯通一时语塞，难道师兄也如那翠阳真人一般，大限将至？

    但细品那话中之意，他脑子又冒出了一个惊人的猜想。

    不等他再问，王喆从包袱中取出了一纯金铸造的匣子，交予周伯通。

    “封存此物，就交托于师弟一人了。事关天下苍生，万不能再让第三人知道此物下落。”

    “师兄……唉，您无需担心，处理完此物后，师弟自会归隐，绝不再足履俗世。”

    周伯通一改往日嬉笑，神色凝重的接过来了那金匣。

    “此去终南，告诫我那几个弟子，潜心修行，奋逐大道。日后若是有缘，他时他界，自会再见。此话亦赠予师弟，去吧！”

    周伯通双目噙泪，将那东西捧在手中，见白玉蟾此时自洞窟中走出，仍是有些浑浑噩噩。

    却也无心再多说些什么，只向王喆再三拜别后才离开，身影逐渐消失在山路尽头。

    王喆回转身形，遥望着那浩瀚星空，似在沉思什么。

    白玉蟾就这样静静的立在王喆身旁，沉默无言。

    “也罢，既然答应了你师父。离去前再送你一场造化……”

    “玉蟾儿，你师父走之前，将毕生修为托付给你。而你又是天生道体，凭一份赤子童心，将来成就，或不在我之下。

    只可惜我时日无多，要离开这方天地了。不然定会亲自领你入道。”

    “师叔……”白玉蟾双目无神，嘴唇微动。

    “数十年前，天下大定之后，我云游四方，偶有一日乘船重游西湖，忽而想起了故人，心中也难免有许多遗憾。

    若是当年没有执意逆天而为，扭转大宋乾坤，今日的一切又会不会截然不同呢？

    一念至此，我无意看向湖水中。

    那倒影里星月相映，只是倒影里船上的我，尚未蓄发出家，身着甲胄，血气萦绕。身边多了个少女，红衣俏丽，宛如天人。

    倒影中，二人背对，都似有无穷的心事，尽写面庞之上，却不愿抬头看对方一眼，自是有了隔阂。

    吾观倒影，默然无语。

    一直到船快靠了岸，我才上前，拉起了倒影中二人的手，放在了一处。

    他二人一惊，抬头看向了对方，下意识牵住了对方的手，欣然相拥。

    我大笑飞身离去，自此万般放下，我还有万里路要行。”

    故事的讲述戛然而止，王喆笑意盈盈，缓缓走到了白玉蟾身前，一指点在他眉心处。

    眉心察觉到触感的一瞬，只觉天地之间，忽有振荡之声高亢，如洪钟大吕，回音还转不休，久久不绝于耳。

    “你看那滚滚红尘，宛若大梦一场，你来我去。谁是你的身外身，你又是谁的梦中客呢？”

    白玉蟾明亮双眸中，仿佛有着无数朦胧的世界交替闪过，宛若梦中所见，刹那生灭由心。

    振荡钟声之下，白玉蟾内心深处的仿佛有另外一个自己，在此刻涌了出来。

    随之而来的熟悉记忆，如九天星河倒灌而下，冲击在了他的神魂深处。

    巨大记忆洪流，让人头疼欲裂。

    少年终究还是没能撑过这令人窒息欲死的痛苦，昏迷了过去……

    …

    “啊嚏……这么冷的一晚上，王重阳就给我扔这了……”

    暖阳明晃的光感，驱散了昏迷的黑暗。王德方悠悠转醒，狠狠的打了个喷嚏后，揉了揉鼻子，从那冰凉的华山山石上爬了起来。

    虽已入夏，但这绝顶之上的夜晚，仍旧不是开玩笑的，若非他已有陈玄宫几十年的内家真气护体，怕也是凶多吉少。

    而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也在其醒来的那一刻，在他的记忆里，产生了联通。

    “好一场大梦，也未免太真实了吧。”

    所谓仙游，原来是“梦游”。

    王德方又回想了一些关于白玉蟾与王喆的记忆，下意识的掐了自己一把。

    无比真实。

    与其说是做梦，更像是轮回转世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那王楚的故事太不靠谱，金手指的设定，果然还是要靠我自己去探索唉。”

    不论怎么说，初获外挂的的喜悦，都是远大于不爽的。

    荷薪院里这些日子牛马生活所带来的阴霾，此时也一扫而空。

    猛然又想到，若不是王重阳点破了他的迷惘，自己险些就真的了成了那白玉蟾，在胎中之迷里度此一生，再也醒不过来，沉沦梦中轮回，难免身死道消了。

    王德方又不由的一阵后怕，冒出些许冷汗。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王重阳不仅点破了他的胎中之谜，本质上更是助他找回了本心。

    若只是单纯打开记忆。

    恐怕此时的他，已经精神分裂出三个人格了。

    “这般说来，还多亏了我那便宜师叔……等等……王重阳？”

    王德方慌忙四下望去，漫无目的的朝前跑了几步，却连半点人影也没看到。

    “唉，那可是重阳真人，白玉蟾啊白玉蟾，你咋就这么错过了呢？”

    要是换成自己，多少也得再薅点羊毛下来，不然怎么对得起天下第一的名号。

    正当王德方懊悔之际，却发现了自己方才醒来的地方，地上居然还有书册之类的东西。

    “九阴真经？”

    王德方双目放光，慌忙跑去捡了起来。

    是度牒与一本薄册。

    度牒自不必说，立即收好。如今这世道，当道士的难度堪比科举。

    但再看那册子，王德方的目光却逐渐黯淡下来。

    只见书面上赫然是五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