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豹军启程后的第六日午后，大军到达泾江县城外，并在泾江东南方向十五里的山下驻扎。这一天，也是太子殷连雄的平南大军在泗南郡阻敌的第三天。

    殷连慎带着四位统领，驾马来到泾江县城外不远处的一个小山丘上，看着不大的县城，问向秦毅：“秦统领，接下来我们如何安排？”

    “楚大哥已经知道我们到了，估计一会儿就该来了。”秦毅看着日影，推算着时辰，“估计今晚又得喝到半夜了……”然后，一脸苦相。

    听这话，殷连慎断定这个楚金霸是个酒鬼。但没有接秦毅的话茬。

    “唉……这叫什么事儿，我们率大军前来剿水匪，现在竟然在这里等着水匪头子来迎接我们！”殷连慎神态轻松地玩笑道。

    路上这几日他算想明白了，有个权倾朝野的封都渊在，对自己来说或许是一件幸事。起码从这次能大摇大摆地把五万大军带出皇城范围来看，有封老在，朝中无人多说什么，就连自己那个父皇也没多想就直接应允。

    “楚大哥现在可是泾江县的守护神了，再也不是之前的水匪头子了。”刘延兴昂着头，神气说道。

    “殿下，”李承泰踢了踢胯下的战马，向前走了几步，靠近殷连慎说道：“你真的打算不把自己失忆的事告诉楚大哥？”

    这是前几日行军途中，殷连慎向四位统领交代过的话，他们自然不敢违背，但李承泰终究是觉得这样做，有些不信任楚金霸，在他眼中，这位“楚大哥”是可以托付性命之人，完全不用对他有所戒备。

    “暂时先隐下来吧，”殷连慎没有犹豫，“其实……起初，也没打算告诉你们四个的，但后来，当我觉得可以告诉你们时，不也直言相告了吗？”

    “属下们明白，”秦毅不等其他三人说话，有些抢话的意思，“请安帅放心，有我们在，定会让您心安无虞的。”

    “嗯，”殷连慎眼神没有移动，依旧看着不远处的泾江地界，“我相信你们，相信虎豹军。”

    几人正聊着，远处传来一声大喊，

    “殿下！殿下！哈哈哈，你们终于来了！”

    殷连慎寻声望去，只见一虎背熊腰的大汉驾着快马朝这边飞奔而来，身后还跟随者三五名随从。

    看来，这人便是楚金霸了。

    快马奔进时，殷连慎看清这个楚金霸容貌，三十来岁的样子，长须浓眉，满面红光，精气神倒是十足，一身墨色长服，看上去极为整洁利落，这倒与殷连慎印象中的“匪首”形象有些出入。

    楚金霸翻身一跃，从马背上跳下，迫不及待地快步走向殷连慎，“噗通”一声，跪拜在地，抱拳说道：“泾江楚金霸，参见安王殿下！”

    这一幕，让殷连慎有些意外，这楚金霸既然是自己的结拜兄长，为何还要如此客气？心里泛着嘀咕，殷连慎还是连忙扶起楚金霸，“兄长请起。”

    “哈哈哈，”楚金霸的笑容从未停止，“殿下，几日前快马来报，得知您要来，这把我高兴得，几天都没睡好觉，哈哈哈。”

    “楚老弟，这次安帅可是带着大军前来收剿你的，你还这么高兴啊？”袁宗柱逗趣说道。

    “哈哈哈，殿下要收剿我楚金霸，何须带大军前来？我自递上降书，率兄弟们缴械投降，哈哈哈！”楚金霸拍着胸口大笑道。

    “说笑了，本帅……哦，兄弟我此番前来，只是借个名头，前来……算是前来消遣吧。”殷连慎微笑说道。

    “嗯……秦毅的书信中已经告诉我了，这也是为了躲着太子，”楚金霸止住了大笑，微微皱眉说道：“还是你点子多，这办法不错。刚好，也让我们兄弟团聚。”

    “兄长，以后不必称我‘殿下’了，我们既已结拜，你就是我大哥，我是你二弟，”殷连慎通过对楚金霸短暂的观察，看得出此人是个十足的性情中人。

    殷连慎此举，往好听了说，是朝堂之上的那些顾忌，他不打算施加在这个江湖人身上，反倒更想和这个水匪头子性情相交。而且，既然已经带着人马离开皇城了，殷连慎心中自然没那么多束缚。

    往阳谋方面去琢磨的话……慧眼识珠，招揽贤才，本就是“上一世”殷连慎的拿手之事，这楚金霸既是刘延兴口中的“泾江守护神”，想来也是一方豪杰。而且此人行事霍达，满目豪气，绝对是殷连慎理想的帐下良将，这一点，他很确信。

    这样的人，定然是及早招揽。

    “这样……好吗？”楚金霸神情略有激动，“当初结拜，是您看得起我这个草莽，我楚金霸已经感激不尽了。其他的……”

    楚金霸话没说完，便被殷连慎打断了，“兄长，就听我的吧。”

    “那……那好吧，听殿下……哦，听二弟的！”楚金霸本就红光的脸上，此时更觉热气腾腾。

    “哈哈哈，走，大哥，”殷连慎，转过身，翻身上马，“随我回营！”

    “好！”楚金霸倒也没再客气，“走，二弟，哈哈哈！”

    八九人驾马回营，此时营中的中军大帐已经扎好，兵士们都在安顿营防及辎重粮草。

    几人将马匹交与营前值守的兵士，便大步走进中军大帐。

    “殿……哦，二弟，”楚金霸似乎还不适应这个称呼，神情拘谨地搓着手，说道：“这次来，你作何打算？我可是听说皇城中的形势……对你不好啊……”

    当初收到秦毅来信，得知此次率领虎豹军前来泾江的缘由后，楚金霸便担心起殷连慎的安危，随即派手下轻功了得的亲信，潜入皇都打听相关消息。

    虎豹军到达泾江的两日前，楚金霸的亲信带着消息回到泾江。

    “禀家主，属下探得：前几日，安王府遭遇刺客夜袭，悬剑卫的萧卫使正在调查刺客来由。在安王殿下离都之前，封都渊大司马也多次进出安王府，另外……”

    刺客夜袭的消息已经让楚金霸感到震惊，当听到还有“另外”时，楚金霸迫不及待问道：“另外什么？”

    “属下意外探得，大陵城中……多了很多乔装潜入的东霖人。”

    “东霖？”楚金霸立刻想到当下举国震惊的云岭反叛和泗南遇袭之事，这次南疆兵祸就缘自东霖。

    亲信见楚金霸低头沉思，未再言语，便接着禀报，“属下原本在暗中跟随悬剑卫打探刺客消息，意外得知，他们发现了东霖潜入的迹象，估计……这几日便会有其他消息传来。”

    “嗯，你们做得很好，加紧打探，但也别露出行踪，没其他消息，你就先下去吧。”

    楚金霸远在泾江，大陵城中的事情，他鞭长莫及，唯有等安王到来之后一块儿商议。

    得到这个让人心神不安的消息后，又焦灼等待了两日日，终于盼来了安王和虎豹军。所以见面寒暄之后，楚金霸便迫不及待地询问他“二弟”的打算。

    殷连慎似乎早就有了打算，被楚金霸问到时，他几乎不带思忖便回答了楚金霸，“先等等南疆的消息吧，看看太子的平南大军战况如何，我们再做打算。”

    听到殷连慎提起“南疆”，帐中众人神情各异，楚金霸几人是满脸疑惑，大概是想，此距南疆千里之隔，安王在此处的打算为何会牵扯南疆战局？袁宗柱四人，却表现出身为将领对战争的敏感心理，神情略显严肃，却很默契地都没有张口。

    “等南疆战事的消息？”楚金霸没有注意到四位统领的神情，只顾不甚理解地问起，“这是为何？”

    “有些事情，暂时我还不确定，但还应该早作准备，这也是我借机把虎豹军调离皇城的原因，”殷连慎气息平稳，道：“这几日，我们就在泾江安心修整，静待时变！”

    虽然不明白殷连慎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楚金霸听得出来，殷连慎在谋划一场大局，他选择义无反顾地相信这个“二弟”的决定。

    “啪”地一声。

    手掌拍下案几的声响惊得众人看向楚金霸。

    “好！二弟，不管你做什么准备，大哥我都全力支持你！”楚金霸大声喝道，这算是严正立场了。

    他的几个手下，在看到自己家主这个反应后，“簌”地一声，齐刷刷跪在地上，抱拳齐声道：“属下们也一样！”

    见此情形的殷连慎，有些被震惊到，不曾想这楚金霸和他的属下们竟如此仗义。他恍惚片刻才连忙向楚金霸抱拳言道：“如此，小弟先行谢过！”

    楚金霸按下殷连慎的双手，大笑着连声说道：“不用，不用，都是自己家的事！”

    看来楚金霸已经进入角色了，完全把自己真正当做殷连慎的大哥了。殷连慎也没想到，改个称呼竟有如此效用。还是说……就算没有改称呼这个事，依照楚金霸的性格，也会义无反顾……

    见泾江一派的兄弟们都表态了，四位统领怔了片刻后，觉得此刻也应该做点儿什么，四人相视一顾，也都跪下，抱拳道：“虎豹军听候安帅调派！”

    其实在他们看来，此举完全是多余的，就算不整这一出，作为安帅亲统的军队统领，他们自然会听命自己的主帅。但泾江兄弟们的举动让他们觉得此刻不做点儿什么，总有些缺点儿什么的感觉。

    殷连慎也被这四人突然间的举动惊吓到，但还是忍着别扭，转身看向大帐中跪拜在地的一片，连忙伸手搀扶。

    因为人数众多，他自知扶不过来，便仅仅是做个了搀扶的动作，双手并未扶向任何一人。

    “大家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来人，”待众人起身，殷连慎朝帐外大喝一声，“准备酒菜，我要与大哥和兄弟们痛饮几杯！”

    听到这话，秦毅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刘延兴手疾眼快扶了一把，朝秦毅挤眉弄眼起来。

    “好！”楚金霸来了兴致，大喊一声。

    这听着极为兴奋一声，在秦毅听来，竟不由得腿脚一软。

    不多时，酒肉端了上来。在军营中，自然比不上家府中那般有人侍候，每个人身边放置一坛子酒，自己盛自己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