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骗中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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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心事

    王灵光和赵五回家后,各自躲在家里消停了一个月。王灵光拿出五十两给叔婶,叫他们吃好穿好。他叔婶哪敢用这钱,偷偷埋了。他也不去管,每日照常看人下棋,偶而打一回牙祭。一月后,风声过去,没有异常,他才敢叫上赵五,两人到自家镇上庆祝,真的叫了花满楼的红花绿叶来陪乐。这时白老板找上门,两人退去妓子,心甘情愿奉上一百两。听白老板说,汪秀才发现是假货后,几乎气死,找到他要赔偿,还要他交出同伙。这事惊动了县老爷。白老板只咬定是自己看走眼,典当行看走眼的事不是没有过,县老爷也没法,况且是汪秀才派人请他去的,又不是他自己上门。到最后汪秀才输了官司,还赔一笔官司钱。当地人没一个同情他,都说得了报应,被收拾得好。

    三人正乐着,有一个人找上门来。赵五和王灵光看见正是那仿制高手钱三绝,这就吃了一惊。那钱三绝是个斯文人,笑咪咪说道:“小弟们发了财,不应该忘记我钱兄呀。”王灵光见他不追究自己偷盗,只好向他说道:“想必你也知道事情的经过。我们也都花得差不多了,请你老兄手下留情,太多是拿不出来了。”钱三绝笑了两声,说道:“我也不是那贪心人。三五十两不算多要你们。”王灵光给他满上酒,说道:“爽快。”钱三绝喝下一杯酒后,说道:“你们俩偷我的东西肯定提心吊胆,呵呵,那是我故意让你们拿走。那些不脱出手,放在家里就是废品,不值半文。”

    王灵光不解道:“你为什么要说出来?就当我们亏欠你不好吗?”钱三绝摇摇头,说道:“我看得出来,你小子是个人物,我要拿真心相对。咱们以后或许有共事的机会。一个人发财很寂寞,大家发财才能快乐。”说得几人都笑起来。大家举满杯痛饮。临去后,王灵光向钱三绝道:“以你的本事,我们的销路,大家必得互相依靠着才不饿死。有财路的时候一定不要相忘。”钱三绝哈哈大笑,拿了四十两银子去了。

    这里三人喝着淡酒吃着剩菜。不一会儿,那钱三绝又进了门来。大家虽不知什么意思,却仍旧欢喜相迎。钱三绝喝到头晕后,笑向王灵光说道:“有件事要请小弟帮一帮忙。”王灵光用手指着他向那两人道:“就知道钱兄复返有事情。等了这半天终于冒出来。”

    钱三绝却先苦笑了一下,说道:“我家里那个同胞妹妹,人长得也不怎么样,眼光却挑上天,非要找有钱的,有学识的,又要风流潇洒,还得身高不低她的要求。内人常劝她,说有那条件的,人家早就妻妾成群。可妹子不听,铁了心似的,如今蹉跎了岁月,翻过年就是十七。再嫁不出去,这成了老姑娘。女大不能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我的老子娘成天唠叨,我实在被搅烦了。这才不怕见笑,要请几位帮我寻一寻人,我感激不尽。”说着起身来,双手捧在前,向三人作了长揖。

    白老板不认识钱三绝这位胞妹,王灵光和赵五是认识的。这位钱莺莺并不是钱三绝说的那样长得不好,是长得比较好,她自己琴棋书画都通,也不拘束小节,所以王灵光和赵五才能在她家经常相见。这位可以说得上才女。但择婿的条件实在吓退许多媒人。长久下来,都不登钱府门槛。拿钱三绝的话说,她是看才子佳人一类书入了魔,把自己以为了不得,非要寻个中意郎君。如果她生在大富大贵候门王府,这也可以想。但生在乡下地方,有了这苛刻条件,差的看不上,有名望的看不上她,她并且要做太太的。假如人家一提二房或妾,她要操起凳子打媒婆。

    钱家也是书香人家。钱三绝考了秀才后,两次乡试落第,这就不作进阶之想,到处寻师访友,学得书画成功,更因为仿制金银首饰钱币一类以假乱真,他干脆以此为生,反把田土粮租放在第二。这在乡下,也算是富贵人家了。他这人交结朋友,并不注重身份地位,只要谈得来,脾气相投,肯奉承他的作品,他加倍喜欢。

    王灵光和赵五是街溜子,是不大干好事的,对于这种寻佳婿的事,都觉得钱三绝病急乱投医。他俩个也是光棍,没人顾他们反倒要他们去顾人,即便有心也没脸皮,因就不把这事放心上。

    那日两人想吃一个叫花子鸡,趁着烈日炎炎,人们午睡,两个锁好租的房门出来,这就向平时不到的邻村去碰运气。大白天偷人家鸡,两人都是惯中的老手,知道偷这玩意是既得胆大又要心细。对于偷鸡,两人有秘招,鸡不跑,也不叫,关键是防止人看见。

    有狗的农家户是绝不能去。这是候玉米将熟未熟,路边野草喜长,入眼都是翠绿。两人到了邻村后,用稀泥巴涂抹些在脸上,让人看不清真正面目。过了一座桥,前面路上偶而看到散落的人家,正是目标首选。他们看了两家都有老人在晒场坐,到第五家时,看到有鸡在房后一带的菜地里歇息。天热得鸡狗也不想动。

    这房屋是一个转角,鸡在转角这面,在晒场上也不一定能看到。两人悄没声息摸到离鸡几米远。那些鸡都闭了眼睛,躺晒着翅膀。这本是好时机,然而赵五却一动不动的躲在玉米林里。王灵光顺着他的眼睛看过去,见一个妙龄少女站在晒场晾着洗衣。那少女约摸十五六,虽看不到脸,但身材婀娜,双手雪白,穿着浅青色短轻衫和大脚裤,腿上光溜,赤足在晒场走动。阳光从那一面映照过来,那少女宛如一幅乡村水墨,两人都看得呆了。

    这肯定不能再偷鸡了。走到一个水塘,脱衣裤洗了澡回到租房。赵五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王灵光知道他在想那少女,推了一把说道:“你光想有屁用。去把她的家底摸清楚来。姓什么叫什么,家庭状况和成员,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婿,这样才能有的放矢。”赵五从草席上坐起来,问他:“你是帮我还是帮你?”王灵光笑道:“我不会在乡下过一辈子,要去大城市闯荡。再说了,咱们这关系,你看中了人家,我也不能来抢。”

    赵五泄气说道:“可我们这样子,名声臭在外。别人肯定不答应。”王灵光说道:“这不一定。先叫媒人去访问,如果是老实人家,他们就会怕我们这种街溜子。把银子去开路,谁都不会拒绝。到时再连哄带威吓。跟她说,如果不同意,杀她全家。”赵五认真的问:“她家真不同意呢?”王灵光呸了一声,“若是老实人家,被你这话一吓,心里早怕了。实在吓不倒,我请几个道友一同去,装腔作势一番,他们得乖乖把人送给你。”赵五从身上掏出五钱银子来,说道:“你是我哥,今晚咱们吃鱼去。”

    一晃之间,玉米收回,稻谷也收回,忙完了农活,王灵光知道手上的钱用得差不多了,不好意思问叔婶要那五十两,这就来找赵五想办法。两人同在一村,一个多月不见,赵五的老子娘在老屋后面立了一间新屋,说是给赵五备的新房。王灵光没找到赵五,原来去岳父家帮忙打谷子,这才得知赵五拿钱把那姑娘的父母砸软下,答应了订亲。

    王灵光怏怏回到叔婶家里,心中很不平,自己哪样比赵五差,别人已经有未婚妻了,自己都没人过问一下。

    这一日,钱三绝派下人来请他过府。他不知是什么事,随人到了钱家。主人家夫妇却不在,老俩口都去田地里守着自家的长工挖地。家里只有钱小姐和两个老婆子。王灵光想问来请他的下人,婆子说到地里干活去了。他觉得莫名其妙,转身要走,听见隔壁花园里钱小姐叫他道:“那小子,你过来,是本姑娘叫人请你。”

    王灵光与她不陌生,这就抬腿进到花园。这花园其实就是空院子,种了两棵柏树,地上趴着瓜藤,开着白花黄花,中间都用青砖铺路。那钱莺莺小姐坐在一个秋千板上独自摇摆着。她穿着花绿的长袖衫,腿上穿着粉红薄裤,蹬一双软底女鞋。鞋面上绣着桃花。她整个人十分鲜艳,算得上明眸皓齿,落落大方。

    王灵光不是那种讲识礼节修身养性人,照理说一个大姑娘在那里,他是不能去,他不管这些,把钱小姐打量着,说道:“你哥哥说你长得不怎么样,你这样子都算不怎么样,不知长得怎么样的又是怎么样?”钱小姐拿一把纸扇掩着嘴,格格笑着,也把他盯看,说道:“他是害怕我守在家里吃他的粮食,在外面说我坏话,恨不得就有人家把我娶了去。”

    王灵光把眼转开,在柏树下一根凳子上坐了,说道:“他是说你坏话,怎么就成了恨不得嫁你出去。别人听到这样说,谁还能娶你。”钱莺莺噘了嘴说道:“他这样说我,才有人家肯上门来。把我踩低下去,我就不能再有那样的要求,这事才有肴望。”王灵光不认同这说法,上面有婆子端来两碗汤。他尝了一口,原来是甜汤,这就不明白钱二小姐找他的意思。

    钱莺莺把汤抿一口,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向他说道:“我听说了我哥找你帮忙的事。你找得怎么样?有没有符合条件的?”王灵光笑说道:“我都是一个光棍,哪有功夫管你的闲事。我还想你们家帮忙给我找一个老婆呢。我也听说你虽然不出家门,其实女伴不少,咱们这样熟悉,你没有想过做一下冰人?”

    钱莺莺不客气的说道:“你是一个街溜子,名声这样坏,我敢把哪个女伴介绍。这不是让人家女子跳火坑吗?”王灵光有些恼怒,却又不好说她,站起身来就要走,钱莺莺笑了,说道:“我听说赵五有亲事了,你帮一个忙,叫他带那女子来,我想认识。”王灵光说道:“你叫我白跑路,肯定不干。”钱莺莺听了,这就向上面说道:“把我仿的《立马图》拿出来,”王灵光不懂她的说话,片刻见一婆子拿来一卷画轴。钱小姐叫她给王灵光。他打开见是一幅马画,他也看不出好歹。那马神彩十分,瘦松和嶙峋的石头显出荒芜,江水中有两座小岛,似在秋天,却看到冬日的苍冷。

    “这画叫《立马图》,吴道子作的。你把这画卖出去,我不要半文,算酬劳。”钱莺莺似乎对她的画很有把握能卖。王灵光听她说卖的钱都归自己,眼睛亮了起来,说道:“你要给我讲这画的立意,那个吴道子是做什么的,有什么名望。还有……”他看了看画的成色,又闻气息,“你这才画不久,我还得花钱润成色,调气味。我身上又没钱,你得给我二两银子办事。”

    钱莺莺为了要知道自己的画有多少价值,只好叫婆子到她闺房内拿来二两银子,说道:“没见过卖画的还没卖出画,先贴银子。你到时要还我二两。”说着,便将吴道子画这画的时候,起因都说给王灵光听了。王灵光便要告辞,钱莺莺又叫隹他,“我要听真实价格。你不用担心我喊你拿画钱。我就是想知道这画到底能卖出多少价值。”

    等王灵光走了,钱莺莺盯着他出去的方向发愣,一会儿自语说道:“这小子没正业,又是个街溜子。……”话没说完,她却脸红起来,懒洋洋回房里去坐。一面盯着自己临摹的颜体《劝学诗》: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她心里说道:“难道我钱二姑娘就找不到自己中意的郎君?”这就到香床上横躺下去,气闷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