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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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间谈夜话

    白日里出门远行,挂了牌停业。

    “师傅,去阳关镇。”

    对,阳关,距离我的小铺面千里之遥,路上还得倒一段车。

    西出阳关无故人。

    日间谈很少有牵扯其他人,尤其是智者,但是这位,可能只有这时候,才能见上一面。

    我以前说过,生物系智者有三种,伪虎鲸那小妞算动物,而这位,算是真菌类。

    “小家伙来了?那就找个地方坐。”

    一身破旧褪色沾满泥土树枝和少许肥料的军衣棉服,还有可能是一套的裤子,和一双看起来还没磨透的胶皮靴,这就是这位智者的行头,跟他一生作为一样,在这片土地上,努力着。

    阳关景区就在这里不远。

    这位如果没记错,年过花甲,基本上走遍了西北地区的各个沙漠。

    “在这里跟我种过树的兄弟孩子们,剩下的也不多了。”

    他说了一句,我慌忙捧着本子记录,由于没手拿笔盖又着急只能先叼着。

    “这片林子,消失的可比他们还快。”

    几十年前,他跟着开荒固沙的队伍来了,然后没再走。环境,选树,定计划,开工。

    那会的人,肯干,眼里有火,心中有光,虽然艰苦,但是每个人都看得到那绿洲桑田的景色。

    “那会儿大伙还是懂的,不像有几个地方啥也不懂,以为弄个树插地上就活,老旮旯那帮人可没少补课…”

    不是所有人都明白固沙的思路的,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固沙需要一点点前进,才能让沙漠真正从沙子变成土地。

    一点点推进,有的人就倒在困难的环境里,有的人则是被动物伤害,或者自己走丢,成了茫茫沙漠中新的孤魂野鬼。

    “对了,那次那个女娃,现在干嘛呢?”

    我知道他说的是那位。

    “她说忙,东西在路上了,您一会看一下清单…【缺啥补啥,人手管够】她是这么说的。”

    老人攥紧了粗糙的大手,那手的触感和纹理就像是老树的树瘤一般,质地坚硬花纹冗杂。

    “这片林子倒是没白救她回来。”

    那是一个挂黑风后的宁静日子,每个人都忙着把林子里的树木重新检查,边界的前哨灌木也需要简单维护,那会,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女娃子,在沙漠里玩,然后遇上黑风,最后看到了绿色的森林。

    俗套的得救了,回到了家里。

    发现她的就是这位老人以前同队伍的另一个老人,去年走了,骨灰盒存在这边的小楼里。

    “老爷子,接下来需要怎么办?”

    我知道那位大小姐可是火气高涨,罪魁祸首估计全被按住了。

    “等春天的风来,种树。”

    老爷子不喜欢很多人,也不在乎。

    或许世界上好人和坏人一样多,但是这位没有介意过。

    这一件事,做一辈子也做不完。

    “老爷子,我会尽我所能解决的,还有那位。”

    “…唉,人啊。”

    老爷子一动不动的观察土壤,一会又记了点什么打个电话。

    他不介意人类如何,因为他只想在这里跟敌人死磕,直到他或沙漠一方死亡。

    以前这位曾经说过,我如果死了,那我希望我死在树坑里,这样树能分到营养。

    没有父母,国家养育大,没有妻儿,无牵无挂。

    或者说,这西北土地上的人和物,都是他的后代子孙。

    但他不在乎这些。

    “老爷子你知道吗,树木和绿化是碳元素。我就想你能多挣点给咱们国家存点,算是我私心,并不是出于什么大目的。”

    “嗯。”

    对方似乎在思考种树和还原的问题,而不是其他这些。

    老爷子也不缺这些,也是上面认识的人,一两句话资源到位,但是那个年代走过来的老人都不怎么会这样,苦日子里来的,都知道资源难得,尽量节约。

    我安静了很久,正准备离开回去整理资料的时候,老人拉住了我。

    “我老了。”

    “所以我跟你讲讲,就算是老人唠叨吧。”

    我知道现在最好是沉默,这句话代表的是这位智者放下了所有的东西,想要跟我说他心中的波澜。

    “上甘岭战役,3.7平方公里,5550亩地,相当于这片林地20万亩的300多份之一。

    现在,这林子剩下两份那么多?差不多吧。

    这相当于一个将军,对面还没打,先把三个省连着首府全让给敌人,而且更可悲的是我们没有那位能扭转乾坤了。”

    这位老人语气平和,但是言语中却刀枪并起。

    “葡萄,吸收土地肥力还需要沙子配合,还占了树林的位置…这玩意听来像不像伪军?刚好当你伪军数量众多…呵呵,历史是我们的指路灯,可惜没人看…”

    “你看这里,曾经是绿叶葱葱郁郁,树长起来时会密集的人走都费力,沙子是打不进来的,防线固若金汤,那是这里的人一刀一斧从沙漠里打回来的,现在,从头开始吧…还不行,这里还有木桩子,承包地,破架子,和葡萄,带着狗都觉得恶心的脏心烂肺的人。”

    老人吸气,然后长出气。

    “老啦。继续去干活了。”

    他如树干般的大手挥了两下,走向了不远处的堆肥的方向“我的命运就是在这里干到死,哪怕最后这个防线失守了,我的骸骨也还能在多挡一捧沙子,跟老兄弟们一起,给这个老敌人再找点麻烦。”

    落下的夕阳把老人的影子拉长,让我回想起的是阳关镇,阳关,和那句。

    西出阳关无故人。

    或许前线会有胜利传回,或许前线最终会崩溃,但是他还在那,树还会在那里生长,他不会让敌人伤害他真正的孩子,也不会停止和敌人斗争。

    哪怕无数人拖着他下地狱,他也会挣扎着多带走沙漠的一捧沙子。

    如同真菌一样,用自己的一切,创造美好的世界,哪怕最终失败,也尽其所能。

    那沟壑纵横的面容里,带着他的一切,和他的坚守。

    人类从不重要,不过百年身,胡杨倒千年仍旧不腐。

    胡杨带着那蘑菇,在历史长河中留下痕迹,而人类,成为沙粒的一部分,被踩踏掩埋,不见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