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中唐于既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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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惨状

    几人刚在禁宫御道上没走多远,李昂就注意到地上新鲜的斑斑血迹,他皱起眉头,正要说些什么,突然,一群白衣黄衫的内侍领着神策军众从宫外纵骑而入,马蹄声阵阵,宛若奔雷。

    紧接着,又有好几队锦衣华服的男女披枷带锁,被太监和士兵们押着带过长街,送往左右金吾仗院或是押往左右神策军中。

    他们中甚至有不少穿官服的朝臣,不知是昨日并未归家换衣裳就直接被神策军抓住,还是清晨起来刚穿好朝服就被金吾卫敲响大门查水表。

    这群人稍微行走的慢点,立马就有黄衫内侍策马过来,不由分说地扬起马鞭就猛抽一记,口中还骂声不绝,一路上,哭嚎声响成一片。

    再往后,一队耀武扬威的神策军骑兵垫底,为首的牙将鞍前捆着一名罪囚,那人身上绳缠索绑,捆得跟粽子一样,一边的脸颊高高肿起,显然没少挨巴掌。

    那牙将见到黄衣内侍赶紧下马行礼,讨好式的把罪囚连人带马一起牵给太监们,那些内侍聚在马前像观猴一样看着“粽子”,狂妄笑声不断,李昂甚至听到“发财”二字,显然罪囚的身份很不一般。

    “怎么回事?”李昂目睹此情大为震惊,他以为仇士良余党的事早就解决完了。

    崔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李昂又回头问两个小太监,那二人话都说不出来,只顾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气的李昂用鞋尖踢了其中一位小太监屁股一脚,示意他赶紧找个知情人来。

    那太监弯着身子,脚踩小碎步,一溜烟跑到囚犯的队伍那宣圣上的口谕。

    一听说圣上来打探情况,队内一位颈中和脚上拖着沉甸甸锁链,面无人色、头发凌乱,光着脚蹒跚而行的犯人突然大声尖叫起来,任由黄衣内侍拿鞭子把他抽的满身血痕也不住口。

    李昂皱起眉头,也不管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袖袍一甩,大步流星地朝队伍走去,后面的崔慎猝不及防,紧赶慢赶跟着他,手中那伞虽摇摇晃晃,却愣是没让多少雨水落在李昂的身上。

    眼见皇帝亲自前来,内侍和神策军众人皆下马跪拜行礼,罪囚们也止住了哭声有样学样,纷纷跪下拼命磕头,偶有几声抽泣和呜咽从很远处传来,倒是增添了不少悲情氛围。

    “这是做什么?你们听谁的命令?”李昂走到为首的那位黄衣内侍面前发问,声音颇有些寒意。

    那内侍倒也不怯场,先是恭敬磕了几个响头,用力很实诚,碰撞之下地上的积水都溅到了李昂的裤脚,而后缓缓答道:

    “回禀圣上,奴婢是右神策军正使鱼弘志公公的手下,奉命清扫仇公公的余孽。”

    “奉命?奉谁的命?朕怎么不记得下过什么命令。”李昂冷哼一声。

    “回圣上,是李相爷找到鱼公公吩咐的铲除残党,具体情况小的也不知道。”

    “残党?”李昂仔细看了看后面那群瑟瑟发抖的囚徒,“这些人可是仇士良那些徒子徒孙?”

    黄衣内侍还没回答,罪犯队伍里已经炸开了锅,众人纷纷哭着含冤,有几位情绪上涌甚至吐血昏厥过去。

    其中,那光着脚的犯人更是叫屈声迭起,李昂跨过几位太监和神策军众,径直走到他面前,短短几步路,那人已经激动的泪流满面。

    还没等李昂出言询问,那人便开始自报家门。

    “圣上,微臣乃是宝历二年的进士独孤谓,得蒙圣上恩宠,现为礼部员外郎,今早要上朝便和同僚在南衙等候,不想这些内侍领着神策军就闯进来,不仅大肆抓人,还夺走各司的符印,地图、文牍、卷宗或是被焚,或被抄掠一空...请圣上明察!”

    李昂看向那黄衣太监,他赶紧跪爬过来作答:“是李相爷说,抄仇公公家时发现了大量朝臣谄媚效忠的信件手稿,李相爷讲留着这些不忠不义之人,迟早是个祸害。”

    李昂听到李训在讲忠义二字,怒极反笑,刚要问独孤谓有什么要解释的,他便开口叫冤。

    “我和仇公公毫无瓜葛,微臣此前一直在翰林院编修,如何和内侍接触?既然说我与仇公公有书信往来,那就拿出证据,我愿和李相当面对质!”

    说到这,独孤谓似乎还觉得不尽兴,索性脱掉衣服露出满是伤痕的上半身,有几处都皮开肉绽,伤口深能见骨。

    “圣上您看,这群人就是禽兽!他们领着左右神策军在长安城内到处狼奔豕突,大举出动,打着捉拿乱党的名义对官员和富商各种迫害,弄得是一片混乱,血流成河。如今官员们丢掉官袍鱼符,逃入街巷;富商们捧出钱财,孝敬贪得无厌之人,还不时有追捕的军士当街杀人,百姓纷纷紧闭家门,无数人如同惊弓之鸟,惶恐不已......”

    听到这,李昂铁青着脸,独孤谓也识趣的没再说下去。他当时为了权力平衡考虑,特地在大殿上说跟着仇士良的内侍和神策军众只要愿意跪拜投降,自己会既往不咎。

    事后李昂将善后的事宜交予李训、韩约等这几位功臣,那些人小小的用权力任性一下,自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捏鼻子认了,毕竟猎犬给你捕获到食物,先得把它的肚子喂饱,否则就不得人心容易遭到反噬,指不定怨恨上你从背后狠狠咬上一口。

    但李昂万万没料到李训竟然敢这么丧心病狂,自己以为他最多杀几个仇士良的干儿子泄愤,再清剿一下北司的权力就差不多了。

    但他居然迅速和另一位大太监鱼弘志联起手来,一人身为宰相位高权重,一人掌握半数的神策军权虎视眈眈,此二人欺上瞒下,借着清理仇士良余党的名义排除异己,巩固权力。

    而下面的小鬼也有样学样,编织网罗不少莫须有的罪名,或是给自己报仇,或是给自己牟利,不仅在长安城内打家劫舍,还牵扯进不少官员。

    李昂气的身体发抖,好啊,自己才除掉一个仇士良,安生日子没过两天,你李训竟然又开始勾结阉党、排除异己进行党争,想骑在朕脖子上拉屎吗?

    他俯下身脱掉自己的鞋子亲手给独孤谓穿上,独孤谓一开始还很惶恐十分推脱,穿好后他泣泪横流,不住的在地上磕头,口诵万岁。

    “把这些人的锁链镣铐全给我下了,带去最近的宫殿躲雨休息。”

    那黄衣内侍有些迟疑,抬头看了李昂一眼,犹豫再三才开口道:

    “可是李相和鱼公公说这些人均得送往金吾卫院审理......”

    “放你娘的屁!他们的话管用,朕的话就不管用了!”李昂到底没忍住,爆了粗口,但又很快后悔了,那些太监也不过是听命行事,自己和他们置气反倒丢了皇家体面。

    他不打算再和内侍纠缠,拉不下脸了,冷哼一声,走到神策军前,指着那个被五花大绑的“粽子”问是哪位。

    下面立刻有人回答说是仇士良最恩宠的义子郄志荣,难怪这些人嚷嚷着发财,鱼弘志一向和仇士良不怎么对付,如今后者身死,他巴不得落井下石呢,上交一个心腹义子怕是能拿到不少恩赏。

    “放了。”

    随着李昂一声令下,两个军士手忙脚乱地解开绳扣,把郄志荣放下来,这厮屁股一沾地,还没从绳网里出来,就连滚带爬的抱住李昂的大腿放声大哭。

    哭丧呢这是,真晦气啊,李昂心里十分嫌弃,但面上还得拍拍郄志荣的肩膀安慰,想他早点收声。

    没想到他越哭越来劲,声音凄凉婉转,引得前边带枷锁的一众人联想起自己的悲惨遭遇,也跟着哽咽了起来,一时间,哭声、抽泣声、喘息声此起彼伏。

    李昂头都大了,无奈的站着,等着几位黄衣内侍整顿好纪律,众人渐渐不哭了,这才对着独孤谓说:

    “你去找李相公,就穿这身破烂带血渍的衣服去,告诉他朕在大明宫等他议事。”

    独孤谓得了口谕,跪拜行礼,穿着李昂的鞋子,昂首挺胸,一瘸一拐地朝着宫内走去。

    而后李昂又转头对着直抽抽的郄志荣说:

    “你去找鱼公公,告诉他虽然仇士良死了,但朕对他的徒子徒孙既往不咎,这神策左军使的位置就暂时由你来做。”

    郄志荣目瞪口呆,半天才缓过神来,不知是大喜大悲间切换的太快了没有做好心里准备,还是刚才吊在马头上颠簸的太厉害,他在连续打了几个响嗝后突然吐了出来,腥臭粘稠的糊状食物混着胃酸全吐在李昂的脚上。

    当然,没穿鞋,给了独孤谓了。

    妈的,早知如此,这厮就应该继续倒吊着绑在马上了,绕长安城跑上十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