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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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 顺线索奔赴偏地

    热气蒸腾的午后阒寂无声,书房的电话孤独地响了好半天,总算等到陈愿顶着一脸睡意推开了厚重的木门。

    她接起电话。

    瞿宁跟在她身后,将那扇门关好,坐进沙发里,继续看后半本伊索寓言。

    一周前,陈愿看她坐得无聊,邀请她分享书架。

    瞿宁从最底下抽出了这本寓言和大名鼎鼎的格林童话。

    陈愿瞥见了知名早教书的名字:“喜欢看这一类吗?”

    是因为孤儿院里没有别的书。

    瞿宁点了点头,陈愿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结果没过两天,瞿宁收到了一本典藏版的中古欧罗巴“童话”集。

    里面每一个故事都血淋淋的,瞿宁看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捧着书的手汗津津。

    陈愿吃饭时解释说:“童话都是美化的,就算不喜欢真实,也得知道事实是什么样的。被削掉的脚后跟,亲吻死尸的王子,被强迫的公主,这些才是事实。”

    她说这话时自然无比,夹菜的手抖都不抖。

    书是典藏版,不花时间精力和钱都拿不到。

    那时瞿宁捧着碗,心想:没有钱,原来连真实都看不到。

    从那以后,她就很少干坐,很多时候只是随手翻一翻书,似乎内心也会有满足感。

    而陈愿不知道是不是误解了什么,电视上开始经常放一些动画片。

    瞿宁刚坐下,还没翻两页书,就看见陈愿脸上的表情变了变,整个人站直了。

    “发现了什么?”

    她问。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嗯嗯两声就挂了电话。

    一股烟味弥散,瞿宁抬起头,竟然发现陈愿在书房里抽烟。

    她用中指和食指夹着烟,间或地送到嘴边抽一口。眼神很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愿?”

    “小姐?”

    陈愿茫然地看着她,就在这一瞬间,瞿宁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块。

    那块丢失的血肉好像落到了对方眼睛里。

    陈愿的齐刘海分到了额头两边,眼睛就横卧在眉毛下面,眼中什么都没有。

    她似乎丢失了世界上的一切,包括她自己。

    上帝倘若要取我的肋骨造人,为什么还要把我的痛苦也分给她一份?

    瞿宁很有文化地想。

    她从沙发里站起,陈愿已经快速地回过神来,方才的脆弱出离时刻似乎只是幻觉。

    “陈八说,有事要商量,似乎不是好事。”

    陈愿说。

    瞿宁静静地站立着,等她抽完最后一口,将烟头在镇纸上按灭了,才问道:“还是我们过去么?”

    陈愿点了点头,抽完烟的她看上去精神了很多。

    书房里,瞿宁全然一副任她驱使的模样,浑身都写着信任和臣服。

    她心中浮起一丝笑,又很快淡下。

    ······

    ······

    陈愿跳上保姆车时,天边刚涌出一丝云。

    瞿宁跟在她身后背着包,见她回头,眼神里全是不明的询问。

    陈愿没说话,只是看着天边那抹云。

    今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的晴空澄蓝,阳光像条蓬松的鹅绒被一样盖在地表。突然出现的那抹云,像个不速之客。

    “没事。”

    她尽力压下心头的诡异感,安慰瞿宁。

    瞿宁点点头。

    ······

    陈八也住在市郊。

    四合院占地不小,门口的石敢当已经上了年头。

    他派了两个人来迎。

    走近两步,陈愿认出是丁巳和甲一。

    两人一笑一默,看上去就像那对石狮子。见了陈愿,先是客客气气问好,又说爷在正房等。

    陈愿抬脚往里去。

    院子很干净,绿油油的爬山虎攀附在内墙上,靠东的鱼池里养了几尾五颜六色的观赏鱼,鹅卵石的路面整整齐齐,一切都和她梦里很不一样。

    陈愿回忆起梦里残败的爬山虎、绿藻遍布的池塘和泥泞的鹅卵石小道。

    身边的甲一还在介绍鱼苗和柿子树,说陈八从小就住在院子里,每年都能结很多大柿子,味道很好。

    但陈愿的眼睛已经悄悄红了。

    梦境里的一切,都只能说明院子终将荒废。

    陈八想必不会轻易更换大本营,更不会任由充满回忆和情怀的家园荒芜。

    院子里杂草丛生,主人大概率是出了意外。

    这里是陈家的资产。

    “哭什么?”

    陈八不解的声音从身前传来,陈愿抬起头,看见主人此刻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

    眼眶外的湿润,此刻似乎有些令人尴尬起来。

    陈八心中全然疑惑:一路而来,他看着她的眼睛越来越红,仿佛下一秒就要掉眼泪了。

    陈愿是在哪里受了委屈吗?

    可那也不干他的事啊,怎么跑到这里来哭。

    “没事。”

    接过瞿宁递来的手帕,陈愿迅速擦干了眼泪。

    三人围着茶炉落座。

    陈八拎起茶壶倒了一碗:“这院子,你知道老二来过了吗?”

    陈愿摇头。

    “他说事情都在他掌握之中。”

    说到这位刚愎自用的二伯,陈八不由嗤笑。

    “我花了点时间,查了查老二,结果就是他手里的药链这些年都在赔,”陈八顿了顿,卖了个关子,“你猜猜为什么年报上还是盈利?”

    陈愿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地呷了口,示意他继续说。

    茶分明很烫。

    陈八看着她装模作样,笑道:“老二手里有个基因项目,一本万利。”

    陈愿也笑:“我身边这位,瞿宁,也出现了类似症状。”

    话题生硬转向,陈八只好与瞿宁打招呼,后者粗略地点头回应。

    陈愿又说:“你上次和我说了,我才开始发现问题。”

    “现在不只是有问题了,问题变危险了。”

    “那没办法,得保住陈家。你说是不是?”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是立刻达成了一致。

    陈八看着她偏圆形的眼睛,没由来地想到一串饱满难得的南洋珠。大颗的珍珠被做成耳坠,他将它亲手挂到年轻的爱人耳垂上。灯下月上,珍珠泛着温润的光。

    陈八用力地眨了眨眼。

    最近他一直不由自主地想到旧事。

    虽然已经是几年前的情爱往事,回忆起来依旧觉得历历在目,仿佛时间早已停格在那一秒。

    “项目是二十年前成立的,和老二的话矛盾了。我猜测,要么他说了谎,要么就是项目之前一直在地下运作。”

    “我倾向于后者。”

    “去看看吧,陈愿。”

    陈八道。

    陈愿抿了抿唇。

    正当话题要无法控制地陷入沉默时,门外突然开了。

    一个男人走进来,很高,非常强壮,短袖和裤子都是水洗的旧灰绿色,似乎是某种制服。

    陈八道:“戊五,来得正是时候。”

    戊五看向三人的方向,接触到瞿宁眼神的下一秒,他便收回了目光。

    “八爷。”

    他走了过来,若无其事地说。

    陈愿和陈八看着他,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小小异常——瞿宁和戊五,都在心知肚明地躲避对视。似乎仅仅是知道对方当前站在什么位置,对他们两人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辛苦了。”

    陈八说完,戊五很快离开。

    瞿宁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心中响起一声非常轻的叹息。

    流云飘过天际。

    陈愿很快拿定主意:“我必须去找试药人,但叔伯这边也要盯紧了,你怎么想?”

    陈八说:“试药人的事,我想拜托给你。”

    “你不去吗?”

    他皱起眉,似乎有些纠结。

    陈愿也不催,静静喝着自己的茶。

    片刻。

    陈八坦率道:“找试药人,我很心动。但是家里这边,我想我脱不开身。”

    陈愿放下茶碗:“你还是考虑考虑吧,出发之前,随时加入,我都欢迎。”

    ······

    走出四合院时,红霞满天。

    陈愿今天穿了条皮质裙子,此刻正顶着一肩膀黄昏暮色。

    瞿宁慢慢地走在她身侧。

    “他的人最迟明天找你接洽,这趟出差的细节还要多多留心。”

    瞿宁问:“有多细?住宿的发票也要注意吗?”

    陈愿失笑:“注意那种东西干什么,我是说地址和人,可能要反复核实。如果陈八自己不来,他们很有可能会给一些模棱两可的信息。比如这个人明明住在某某村,他只给到这个村上面一级的镇或者乡,你就直接告诉我。发票无所谓的,越少人知道越好,我们不用报销。”

    瞿宁又一脸正经地点头。

    “这些东西你也该学会了,宁宁。”

    陈愿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没点:“运气好的话,过两年你就是特助,不会开车没关系,但是弯弯绕绕······算了,你别学了,我会就行了。”

    瞿宁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她没听懂,但还是点头。

    两人走到车边上。

    这趟没喝酒,陈八也没展现他的贴心,两人怎么来就怎么回去。

    好在陈愿车技不错。

    瞿宁有幸领教过北上广的加塞文化。陈愿的司机开车,都是老老实实地忍了。

    但陈愿本人个性张狂。

    她会叼着烟塞回车流。

    如果能追上最初加塞的车,陈愿会放下车窗把烟灰弹出去。

    京津风大,烟灰会在空中散成无数细小的灰点,理想情况下会落在对方的挡风玻璃上。

    为此,瞿宁曾经做好对方停车来打架的准备。

    后来她看到几个人只是回头看,才意识到自己坐的是上千万的车——保险费是惊人的,同时说明车主的社会资源丰富,出起医药费是不会手软的。

    今天傍晚路况很好,能开到一百二十码。

    陈愿右手扶着方向盘,左手夹着烟。

    烟气顺着风散出去,来时她眉宇间那股躁动已经荡然无存。

    ······

    ······

    三人再见面,已是月余。

    一辆中号巴士车歪歪扭扭地开进山区。

    “吃点。”

    浑身沾着尘土的陈八将一个热气腾腾的尼龙袋递给乔装的陈愿。

    她接过来,往袋子里一瞅:两个特色烤芋艿,一个茶叶蛋。

    陈八已经回到座位。

    陈愿只好默默道了谢,把东西分给瞿宁。

    瞿宁摆了摆手,表示她不吃。

    连续十几个小时的车旅耗尽了他们的精力。

    周围是鱼龙混杂的人潮,陈愿和瞿宁都没有睡。

    “啊侬!拿勒做撒!贼骨头!”

    一道中年人响亮的叫嚷激活了全车,一个睡得迷迷瞪瞪的小姑娘从座位上腾地站了起来。

    乘务员已经眯着眼循声而去。

    激愤的声音却好像更来劲了,一嘴土话像连珠炮一样弹出。

    陈愿回头看了看。

    那似乎是个有疲态的中年阿姨,穿着闪黑的棉袄。

    她似乎受了什么委屈,说话又急又响亮,乍一听会以为哪里来了一池塘的青蛙。

    看阿姨胡搅蛮缠的态度,女乘务员也不服软。

    两人争执起来,连最后一排的陈八都皱了皱眉。

    南方土话多种多样,陈愿只掌握了部分杭州话。

    这地方的方言她还真听不太懂。

    此刻面对爆炸状的巨型信息流,她有心而无力,故而十分着急。

    过道对面的小姑娘好似司空见惯,又歪头要睡了。

    陈愿忙给瞿宁递眼神。

    瞿宁摇了摇小姑娘,装得一派懵懂道:“怎么了?”

    “没事,阿姨又说有人偷她东西了。我每次遇到她,都说有人偷她东西。”

    总算有人能帮忙翻译,瞿宁看了眼陈愿,用刚学的杭州话向翻译官道谢。

    那小姑娘明显困极,摆了摆手后便自顾自睡去。

    战火逐渐平息。

    最后以乘务员不咸不淡的安慰告终。

    阿姨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一车人俱是一副不耐烦模样,她只好讪讪闭嘴。

    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车颠簸得像艘船。

    车里空气不流通,陈愿皱着眉,强忍着呕吐的欲望。

    二十分钟后。

    巴士停靠在站牌旁,乘客拥挤着下车,陈愿被裹挟在人群里。

    尽管有瞿宁的手臂虚虚圈着,她仍然被挤得内脏移位。

    冬日灰黑色的视野里,突然闯进一个红皮包,恒星一样发光。

    陈愿不由自主地看去,那人穿着闪黑的外套。

    正是刚才大吵大嚷的阿姨。

    她盯着那个包,缺氧造成的恍惚没有消失。

    陈愿揉了揉眼睛。

    仅仅是几秒,雾如同海市蜃楼,再次出现。

    一双男人的手,从包开着的拉缝里伸了进去。

    陈愿几乎拧起眉毛。

    正想看得更仔细些,雾就缓缓散去。

    长时间坐车带来的眩晕感仍在,雾似乎只是来了又走了,没造成任何实质性改变。

    但刚才那幅景象已经在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陈愿装作无意地瞥去。

    只见包上的拉链紧紧地拉着。

    ······

    巴士的终点站是镇上,要想进村,还得转乘小巴。

    乡镇的天空被无数高高低低的电线桩划成碎片,大胆的麻雀在电线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落下几滴鸟屎。

    陈愿喝了点水,脸上的倦色淡了不少。

    窗外如同走马观花。

    她一边看着,一边兀自想阿姨的事。

    她已经自作主张地把雾当做提示,对一切幻像都无比上心。

    但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就算拥有了和她一样的异能,于她而言又有什么作用呢?

    但如果没有作用,雾为什么会出现?

    没有答案的问题不能纠结。

    肩上的重量越来越重了,是瞿宁快要睡着了。

    但是车也要到站了。

    小巴司机踩下最后一脚刹车,陈愿摇了摇自己身上的人。

    陈八已经站起来。

    为了避免扎眼,陈愿刻意放慢了动作,下车时也和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同行的村民并不多,大多数人的方向都不一样,三人还是很快走在了一条路上。

    附近的人不多。

    陈八放缓速度,女人们很快追上了他。

    陈愿兜里还揣着沉甸甸的茶叶蛋和土豆,见了陈八就掏出来要还给他。

    陈八刚好饿了,抓来就吃,一会儿就只剩垃圾,随意抛在路边。

    三人往深山方向去。

    他们这趟来,是为了一个关键的试药人。

    有老六醉话在先,陈八得出一张非常粗略的名单。

    由于权限不够,他无法确定每个试药人的组别和药物。但是这个他们找的人,是同期里年纪最小的。

    黄定,1966年生人,家住某村。

    家里还有两个弟弟,户籍住址一直没变。

    空旷的野地里,秋风吹起土地的微末,灰头土脸的陈愿擦了一把,纸巾上一片灰灰黄黄,都是长途跋涉的油脂和灰尘。

    瞿宁也擦了一把,稀稀疏疏掉下来几根眉毛。

    她看着纸巾皱了皱眉,觉得眉毛颜色似乎又淡了。

    他们循着大致地址去找。

    山村地形复杂,住户都没有门牌号,只能确定范围。

    “等着,我有办法。”

    陈八说。

    朝南的小杂货店里,老板正在编竹筐,身后的货架上积了不浅的灰。

    陈八开口要一包红双喜,趁着老板拿烟的工夫问黄定。

    “黄定啊?”

    老板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他是个非常普通的中年男人。

    给烟时,陈八注意到他手指上侍弄庄稼和编筐留下的茧。

    “他辞职的时候没拿补贴嘞。”

    陈八说话故意带了点口音,听上去就是一个很憨厚的后生仔。

    后生仔说:“我给他送来嘞。”

    店主感慨道:“哦呦,拿老板人蛮好的嘛。”

    “他现在住阿里呀?”

    “哦哦,我给你指,”男人边说边走出卷帘门,“喏,最高的树旁边第二户。”

    陈八嘿嘿地道谢。

    中年老板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山里气温不高,陈八穿得厚厚哝哝的,却不像普通村民一样把脖子往里缩。

    他虽然佝偻,脖子却是直直的。

    “业外地人,”他奇怪地自语,“业宁都死好多年头嘞。”

    ······

    有女人在,敲门自然是圆脸圆眼的陈愿来。

    之前靓丽的大小姐,此刻正穿着廉价的棉夹袄,仰着张蜡黄的小脸。

    “咚咚咚。”

    农家的铁门一敲就往下掉铁屑,陈愿连敲几分钟,连旁边人家散养的狗都看不下去,帮着一起叫起门来。

    在震耳欲聋的狗叫声里,陈八抱着手臂站在一旁。

    门很快打开,探出张圆胖的女人脸庞。

    “阿姐,我们是黄定以前公司的,他的离职补偿金还没拿嘞。”

    陈愿熟稔地说明来意,语气和缓温柔。

    那女人却并不买账。

    她疑惑了片刻,皱着眉说:“阿拉兄弟十年之前就没了。”

    陈家表兄妹俩都觉浑身一震。

    一种巨大的恐惧随着这句话散进了周遭空气里。

    “节哀。”

    陈八放低的声音很柔和,陈愿也重复了一遍“节哀”。

    既然说是来送补偿费,就不能一听死讯就扭头走掉。

    陈八想仔细听听黄定生平,便继续和黄定的妹妹套话。

    瞿宁掏出了六百块的“失业补偿”,黄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看了。

    千禧年刚过,村里物价水平低,六百块钱是她几个月的收入。

    她主动提议请他们吃顿饭,温和地说自己单名一个盈字。

    几人坐在木桌旁。

    黄盈洗了三个花色各异的搪瓷杯,每个杯里都狠狠放了三大勺白糖。

    端出来时,她连手都在发抖。

    越过狼藉的半成品竹筐堆,陈愿几乎是一眼就看见灶头那半空的糖罐。她抿了抿唇,心中有些隐隐的酸涩。

    从别墅群到烧柴的农屋,她和陈八可以眼睛都不眨地倒掉鲍鱼海参,黄盈连最普通的绵白糖都舍不得喝。

    人与人的世界就这样泾渭分明地错开。

    黄盈把杯子放在桌上:“没什么好东西,你们辛苦赶过来,吃点糖茶。”

    说着从大暖壶里倒出热水。

    一层模模糊糊的油渍黏在搪瓷杯壁。

    透明的热糖水里飘着点点木屑。

    瞿宁端起来喝了一口,老灶火的味道非常突出。

    木柴烧的水喝起来尖锐发涩。

    陈八也喝了一口,短暂地皱了皱眉。

    陈愿看着黄盈忙前忙后的样子——她手里攥着刚剪的青菜和一小方干巴巴的猪肉。

    见陈愿看来,她还解释说时间不早,村里的肉铺都关门了,只好去别人家借了一块肉来。

    “很好了,平时我们也不怎么吃的。”

    陈愿说。

    一个多小时,三人将黄家的情况尽收眼底。

    陈八不动声色地指了指灶边的缸。

    那缸非常大,缸下的地上有主人试图移动留下的痕迹。

    看得出来,黄盈是孤单辛苦地活着。

    她的哥哥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她一定也有过不满、委屈。

    但是时间淹没了一切,她今天能心平气和地接待他们,足可见她已经放下。

    不管哥哥因何而死,黄盈似乎接受了兄长逝世这一最终事实。

    陈八主动给她俩续水。

    陈愿搞不清他壶里卖的什么药,捏着搪瓷杯没动。

    她正待要问,旁边的瞿宁却已经沉默地将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就去厨房帮忙。

    ······

    “阿哥很苦的。”

    两碗饭下肚。

    看陈家兄妹不像坏人,黄盈自然而然地打开了话匣子。

    “他早时候去城里打工,后来生病了回家来,阿妈借钱给他看医生。不过他自己也是不要治的。他怕拖累我们。”

    说到这,女人有些哽咽,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沉下去。

    “侬阿哥是好小伙子。”

    陈愿安慰道。

    尽管她的土话发音有些别扭。

    “后头阿妈也没了,钱还不清,没人来家里,我就一直一个人呆。”

    陈八贴心地给她倒了杯温水。

    她接过搪瓷杯捧在手心。

    陈愿则皱了皱眉:黄定当时究竟是怎么了?生了病?

    是因为试药吗?

    她知道一般情况下,这些人都会做好心理准备,即使出事也少有人选择回老家,把脆弱暴露给家人。

    所以黄定选择这样做,一定是有难言之隐。

    陈八给陈愿递了个眼神,陈愿立刻换了话题。

    ······

    午后,黄盈将他们送到门口,阳光照在她脸上。

    她其实有些胖,圆脸被冻得红扑扑,一头卷发因为发质差,像草一样挂在颈旁。

    陈八和妹都径直往前走。

    只有陈愿,走出几步又突然转头道:“会好的。”

    她的语气很真诚,就像已经和黄盈熟识已久一般,真心地为她祝福。

    陈八看着她那张面黄肌瘦的脸。

    她乱糟糟的头发还在朝着四面八方翘。

    这一刻,她一点都不像他认识的那个陈愿了。

    他回过头,耐心地看着她和黄盈告别。

    女人在向她们挥手。

    陈愿转头了,向前走了,她还在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