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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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念既成

    “哈哈哈哈,大宽我儿挨打了,受苦了受苦了”

    朱大宽没有想到讲究严父慈母的古代,也会有这样当爹的。

    他老爹,朱仁钧,面团团一张脸,笑起来褶子能夹死苍蝇,腰杆永远挺不直,瞧着未老先衰,像个六十老翁,浑然不像是才过不惑的壮年模样。

    拍着朱大宽的肩头,一一检查伤处,见都包扎好,频频含笑点头。

    这感觉,莫名熟悉。

    前世他在姑苏城工作的时候,上级领导们送温暖、送清凉,都是这么个套路。

    “父亲受苦了”朱大宽说的很认真。

    朱仁钧顺着他的视线,发现自己绿色绸衣下摆上有两块泥污,还有磨损痕迹,都在膝盖位置。

    “啊,哈哈,下人们越发惫懒不精心,回头知会你娘亲,拾掇拾掇他们”朱仁钧尴尬笑笑,拍打了两下。

    不慎露出了手肘,那里也有污渍,也有磨损。

    “您去了国公府?”朱大宽大概能猜到,朱仁钧和朱仁钰兄弟,应当是分了工的。

    朱仁钧去国公府向两位老爷赔罪求饶,做些低三下四的勾当,朱仁钰负责把他接回来。

    “啊,去了一趟,本家贤达,且在三服之内,你父亲与靖国公,同有一个祖父,往来盘桓一番,也是要的,所谓亲亲之义,也就是如此了”朱仁钧一笔带过,话说的春风拂面,含义却很沉重。

    朱大宽当即回应,“父亲,亲亲之义,在褒有德,不是文过饰非,姑息养奸”

    既然决定了要做这豪门逆子,那么就一定要立正站稳,不能轻易动摇反复,除非他甘于下流,像他父亲一样,用五体投地的虔诚,换来本家靴子底下一口喘息,再说了,本家自己,也仅仅强撑个架子,但有一位文官大佬稍有不满,对这国公府都是惊涛骇浪。

    处处充满压抑,让人难以喘息。

    朱大宽来此一趟,并不想如此憋屈过活。

    事情既然出了,就把他闹大,越大越好。

    赢了九鼎食,输了九鼎烹,全凭本事,心甘情愿。

    “嘶,你这孩子,为父还会害你不成”朱仁钧一脸嗔怪,“你叔父要禁你足,我本还打算为你求情,若再这般顽固,我可就不帮你说话了……”

    看着朱仁钧一脸你来求我啊,朱大宽有些难以接受。

    现在的身躯已然十五岁,舞象之年,恐怕不是长辈逗弄的年龄。

    这当爹的,父爱是有的,只是用的并不得法。

    “父亲,叔父,禁足是孩儿恣意妄为,给家里惹麻烦应得的处罚,大宽愿意认领”朱大宽脊背挺直,字正腔圆,“然而,孩儿所言所行,都是发自肺腑,一念既成,矢志不渝”

    朱仁钧堆起的笑脸缓缓放下,皱着眉头跟朱大宽对视,“大宽我儿,我们家这一支,你有姐姐,有妹妹,却仅有你一根独苗,如此轻贱草率,可曾考虑过家族?”

    朱大宽面前的天地,瞬间幽暗。

    千百年来,华夏大地的父母们对子女的爱从未变过,对子女的牢笼也从未放松过。

    “父亲,孩儿乃是父精母血造就,若您执意,孩儿愿早结姻缘,绵延子嗣,以尽人子孝道”

    朱仁钧眉头奇异的松缓下来,还挂上了一丝笑意,“然后呢?”

    朱大宽没有正面回答,“孩儿生而为人,昂藏七尺,若不能一展胸怀,行尸走肉而已,父亲留之何用?”

    “哈哈哈哈”朱仁钧大笑一场,戏谑摇头,“就你,还昂藏七尺,不过五尺童子,大言炎炎,也不害臊”

    朱大宽愕然,尴尬陪笑。

    朱仁钧挥挥大袖,“罢了罢了,你好生养伤,父母家人,俱是一场缘分,此地人间,若不让人快活,换个地方也好”

    “父亲……”朱大宽认真唤了一声。

    “不必多言,去见见你娘亲,她可是哭了好大一场”朱仁钧摆手让下人来抬担架。

    “大老爷,本家二老爷来了”府中管家朱棣前来通禀,哭丧着一张脸。

    一直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朱仁钰猛地起身,“本家欺人太甚”

    朱仁钧抬抬手,“就他一人?”

    “不是,还有一群斓衫大头巾,领头的短须汉子约莫四十多岁,走在最前头”朱棣口吃伶俐,三言两语把关节点清楚。

    朱仁钧点点头,“请进来吧,大宽,先不忙去后院”

    ……

    熙熙攘攘一堆人进来,宾主坐定。

    朱仁鹤清清嗓子,正要开腔。

    “鄙人汪存化,慕名而来”朱棣口中的短须汉子无视了他,草草冲着朱仁钧、朱仁钰兄弟拱了拱手,直奔地上的朱大宽,“大宽小友志存高远,气节可嘉,临刑赋诗,才气纵横,可称我辈中人”

    我辈中人?

    朱仁鹤眼睛通红,他一贯附庸风雅,想要打入文人圈子太久了,清客也养了不少,可惜毫无收效。

    “后进末学,万不敢当”朱大宽惜言如金,他不知道来人路数。

    “放肆,存化公乃是江左大才,名重京师,几位相爷府上文会,都是有座位的,不得轻慢”朱仁鹤站起来指手画脚,唾沫星子横飞。

    “二老爷莫急,小辈无知……”朱仁钧赶忙起来灭火。

    汪存化看都没看他一眼,“小友可愿拜入我门下,传承名教经纶,教化天下群氓,运筹朝政国运”

    “啊,这,这这这……”朱仁鹤又蹦了起来。

    朱仁钧兄弟相顾,茫然无言。

    朱大宽笑了,“天下可运于掌?”

    “亦无不可”汪存化整了整衣襟,矜持一笑。

    “拜师礼节至重,等同生死血脉相托,阁下既是出世之人,还请善保有用之身,庶几可立功立言,名垂青史”朱大宽说得无比诚恳,“大宽既是获咎之人,又身处是非之地,所思所想,阁下难能预知,实在不敢轻率,以免连累阁下”

    汪存化有点意外,“你可知,拜入我门下,对你有何好处?”

    “大宽不能只念自己好处,而不顾阁下遭际,否则,便不值得阁下青眼”朱大宽声音轻,语调却坚决。

    “说的好”汪存化以折扇击掌,“如此,你我便结下个往年之交也罢”

    “大宽不敢,愿以汪师相称,执弟子礼”朱大宽又兜了回来。

    汪存化愕然,“便都依你,有意思,有意思”

    转身大笑出门。

    众人尾随而去,朱仁鹤尤其狗腿。

    “兄长,这……”朱仁钰忧心忡忡。

    朱仁钧摇头,“我儿已成,由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