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河轻轻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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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从田小妹到田小麦

    一切风平浪静。唯一,就是汪建中帮田小妹做了一周的值日。田小妹很不愿意他来帮自己做,但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怎么也没有勇气抢过汪建中手中的扫把。她只好装作心安理得:谁叫他出什么臭主意?不知怎的,田小妹还是点不好意思。便经常拖延到汪建中回家,在后面跟随着一起走出校园,然后随便说上几句话,再告别回家。

    有天,她实在憋不住,便问汪建中:“你出个坏主意,自己又做一周值日。你这是何必?”汪建中淡淡答道:“我就是想告诉你,这次你帮他们做了。以后就都是你来做了。”

    田小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汪建中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田小妹惊讶的看着他。

    汪建中又说:“不过,他们老叫你小妹。小妹做点错事,当哥哥的都会原谅的。对不对?”

    田小妹立马反驳:“我叫田小妹,我不是任何人的小妹。再说,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我根本就没错。我用不着他们原谅!他们再敢欺负我,我还照样那样做。”

    汪建中笑了起来。田小妹看着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你应该改个名字。”

    “改名字?”

    “对。反正不要叫小妹就好了。”

    “你错了。我现在倒觉得叫小妹很好。”

    她就差没说出来,如果是做汪建中的小妹,她倒是愿意有这么一个哥哥的。

    她回家先做饭,然后刷锅洗碗,最后还要喂饱两头猪。这在以前,对她而言是沉重的负担,弟弟田满意似乎永远也不满意姐姐做的饭菜。而那两头猪,总是把臭气熏天的猪圈搞的污泥遍地,根本无处立足。她每次,都不得不在老远的地方深深吸上一口气,然后迅速冲进猪圈,上次新垫的垫脚石,早已变得乌漆漆、滑溜溜。她再也憋不住气,不得不大口吸进酸臭的味道。然而来年的学费,还得指望其中的一头,就只能强忍着将那沉重的满桶猪食倾倒在猪槽内。

    父亲母亲还在地里干活未归。弟弟放学早,他总是先将书包往屋里一撂,然后抓着弹弓或者铁环去疯玩上一回。这次回来,他感到很失望。

    “饭呢?”

    “还没做。”田小妹头也没抬。

    “没做?你知不知道我都要饿死了!”田满意吼道。他冲到姐姐跟前,想让姐姐看见自己的怒气。但他看见比自己还愤怒的田小妹,正瞪着眼睛盯着自己,好像倒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父亲母亲都不在,田满意尽管很吃惊,但立马就改变了态度,他可怜兮兮地说:“我快要饿死了,能不能给我一点吃的?”

    “柜里有饼子,自己去拿。”

    田满意没有动,他看着非同往日的姐姐,怯怯地说:“我想吃饭。”\u2028\u2028“吃饭也可以,但就要帮我烧火。”

    田满意很不情愿地答应了田小妹的要求,乖乖的去报柴禾。田小妹抿着嘴暗乐,不由自主想起同学汪建中来。

    第二天,周六。田小妹田满意跟着父亲去镇上赶集。田小妹手里拎着两大袋东西,照父亲的吩咐先把东西放在回村里的三轮车上。她身后跟着弟弟田满意,田满意攥着一支煮玉米,边走边啃。街道狭窄,人群拥挤,田小妹额头的汗滴在太阳下发着光,即便这样,在她将东西放到地上休息时,田满意还催促田小妹快走。他们的父亲给了田小妹六元钱,让她带着弟弟去吃牛肉面。田满意因为父亲将钱给了姐姐,所以十分不满。

    田小妹越觉得拎不动,田满意越开心。田小妹越想要休息,田满意就越催促她快点走。田小妹恨不得抽他一顿,但她心里越不爽,脸上越是露出笑容。这时,她听见有人喊了她一声,身后的田满意也似乎听见了,左顾右盼的在看。她借机放下东西,抬头望着攒动的脑袋。然后她又听见一声喊:“田小妹!”

    汪建中从人群中钻了过来,肩上斜挎着个蓝布缝的包。他站在田小妹左侧,兴奋地看着田小妹。

    “你也来赶集?”

    身旁的田满意,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俩。田小妹揉着被袋子勒红的手,点了点头。她感觉脸有点发烫,赶紧底下了头。

    汪建中笑笑,拎起地上的东西,说:“我帮你拿过去吧!”

    “不用了,还有我弟弟呢!”“我才不管,你不是拎不动吗?正好叫他帮你呀!”

    汪建中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正呲着牙了呵呵看着自己。汪建中朝他笑笑,说:“等下请你吃冰棍。”

    田满意问:“你是谁?”

    “我叫汪建中,我是田小妹的同学。”

    “哦。”田满意看看田小妹,又看看汪建中,边啃玉米边意味深长的点着头。

    等下周一上学的时候,田小妹照旧同汪建中一起放学回家。一出校园,田小妹就说:“可被你害惨了。”

    “什么意思?”

    “我弟弟现在天天威胁我,动不动就说要到处宣扬,还要告诉我爸我妈,说我搞对象。”

    汪建中嘿嘿笑着,没有说话。

    田小妹看看不远处正走来的两个学生,低声说:“以后你离我远点。”说完转身赶快朝家的方向走去。

    倒不是汪建中没有和田小妹保持距离,反而是田小妹老动不动就会故意挨近汪建中。连田小妹自己都暗自纳闷:为什么自己一看见汪建中就觉很开心,同时又莫名的不安。相对以前而言,她现在是很乐意天天上学的。她的成绩也慢慢好起来了。还有一点更是奇怪,同学们现在又开始连名带姓的喊她田小妹了。她装作在写作业,默默思索着一些列的变化,不由自主,想到了汪建中,一定是他捣了什么鬼。可她并不好意思问。

    其实,她并不知情。这些调皮的男同学,差不多都将女同学按他们的评判,一一像连线题一样,一对一对串连起来了。田小妹固然在同学们看来是很美丽,但不幸和她连上线,是要被别的同学喊声“妹夫”的。谁也不愿接受“妹夫”这样一个称谓。

    汪建中并不是甘心情愿要做大家的“妹夫”。他只是凑巧听见了赵亮、罗一宾和刘东升要捉弄田小妹的计划。便得到了“妹夫”这样一个称呼。像他这样的好学生,现在成了大家的“妹夫”,大家心里上也有了一层优越感。没几天,在男同学间就传开了。

    等有人喊汪建中“汪妹夫”的时候,汪建中才意识到最近是跟田小妹走的很近。但他并不在乎,他抬头笑笑,继续低头去写他的作业。田小妹可不干了,她愤怒地想发火。可又发现这样似乎更加会说明什么。他于是在没人的时候找汪建中谈话。

    “汪建中,你没听见别人那样喊你吗?”田小妹和他大概保持了三张课桌的距离,她觉得这样好点。

    “哪样?”汪建中一本正经的问。

    “装什么蒜?你是不是很喜欢人家哪样喊?”

    “我又堵不上别人的嘴。”汪建中眼看着田小妹。田小妹赶快低下头,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田小妹心里倒是不生气,可她满脸怒容,为了让汪建中看见自己在生气,她又抬起头来,眼睛望着窗外。“你堵不上别人的嘴?我看你巴不得别人那么喊。我没说错吧!”田小妹脑里立刻闪出汪建中嘿嘿一笑,低下头继续写作业的情景。但不知为什么?她自己心里也有那么一瞬,那种幻想的美好,不动声色的在她的心房悸动了好一会。

    汪建中手中撑着本立在课桌上的书,看着田小妹,仍是很平常的说道:“他们愿意喊就让他们喊呗!你越在意,他们越得意。再说,有个成语:欲盖弥彰。你懂吗?如果不懂,越描越黑总该懂了吧!”

    田小妹这次真的生气了。他居然跟自己不在一个战线上。但她有点词穷,只“你、你、你”了几个你。

    半天,她才恨恨地说了一句,“猪。”

    正好有人从窗户跑过,田小妹只好仓皇而逃了。

    六月的天气,连风都是热的。田小妹等同学们都走后,才独自慢慢走出了校园。门口不远,汪建中正在等她。她朝汪建中笑笑,继续往前走,汪建中赶上来,小声问:“什么事?”

    她朝四周望望,悄声说:“先跟我走,等下告诉你。”

    他们默默走了很远。当她回头看时,只看见校舍的房屋已经连成一片,已分不清哪座是那座时,她才停住了脚步。汪建中又问:“什么事啊?”

    田小妹说:“我想换名字。”

    原来就是为了这个。汪建中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以为什么事呢?那你想换就换吧!”

    “你难道觉得名字不重要?”

    “重要。谁说不重要呢!那么,你想好换什么样的名字了吗?”

    “想是想了一个。想让你听听好不好看。”

    路上有人拉着架子车过来了。男的在前面拉,后面跟着个女人,微躬着腰在推。两人转过身看着路面的小河。河岸边,是一块一块的川地,一大片一大片的麦子,像是泛着金色的绸缎。

    拉架子车的那对夫妇终于走远了。田小妹才开口:“我说了,不准嘲笑我。”

    “不会。”\u2028\u2028“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你看萍字怎么样?我是女生嘛!就用三点水的“萍”。”田小妹说完,一脸期待的望着汪建中。

    汪建中却摇摇摇摇头,“田萍。”他先说了她将要取的新名字,然后又说:“本来是个好名字。但结合你的姓,我感觉不怎么好,谐音听起来’填平’或者’天平’,感觉都不大好。”

    自己苦思冥想的得意之名,转眼间就被否了,田小妹自然出乎意料。但听听他的理由,确实也有点道理。她很苦恼的看着汪建中,那意思似乎就是,这个讨厌的名字,自己恨不得立马跟它说拜拜。汪建中又问她:“你想改名字,你家长知道吗?”

    田小妹摇摇头,“他们才不在乎。如果在乎,我还会被叫做小妹吗?”

    汪建中指着远处,“看,过不了多久。这里将是金灿灿一片。”田小妹顺着汪建中指着的方向,看着远处河岸那边的麦田。

    那些泛着微黄的麦子,给人一种即将收割的喜悦感。除此之外,它们又实在是普通。

    汪建中看着远方,说:“我喜欢这将要熟了的小麦。”

    “看着是不错。”田小妹心里却在嘀咕。每天都能看见,非要在这个时候做一番抒情吗?

    “田小妹。”

    “说。”

    “其实我已经给你想好了一个名字。”

    “?”

    “你看!”他又指着那一片片的麦田。夕阳已在麦田的上方了。原本金色的麦田,没了阳光的照耀,少了几分光彩。

    “我觉得你就把兄弟姐妹的妹,改成麦田的麦就行了。”

    小麦。小妹。

    田小妹轻轻念了两遍,不满地说:“那和没改有什么区别?”

    “小麦。田里的小麦。多好的名字,我觉得很亲切。嗯嗯,还有······还淳朴。嗯······也可以说是质朴。还有麦田,不管是碧油油还是麦苗的时候;还是抽出麦穗,开花的时候;或者就像现在我们眼前一片金灿灿的时候。你说,它什么是不是都很好看?还有,当风吹过它们的时候,当你看着阳光下麦浪翻起阵阵浪涛,真的会想海浪一样闪着亮光的。连矛盾都说,若不是妙手偶得,必经过千锤百炼······

    “好了吧!你好像真见过大海一样?”

    “我是没见过大海,但我想还不一定比得上麦浪好看。”

    “可这和没改有什么区别。田小麦。田小妹。”

    “怎么没区别。人家大作家贾平凹,家里的起的名字叫平娃。可被他自己一改,立马就好像完全不一样了。再说,你真要改成什么天平呀天秤呀什么的,岂不是再向那些叫你小妹的人示弱。是你向别人屈服了妥协了才改的名字。但如果你要听我的,叫田小麦。不管他们再怎么叫你小麦还是小妹,你都当成小麦就行了。再者,你姓田,田里必然有小麦,我觉得蛮好的。反过来叫麦田也不错,不过可惜你不姓麦。”汪建中也不知怎么了,心里非常兴奋,侃侃而谈。

    听着确实蛮有道理。他还蛮聪明的,难怪成绩那么好。田小麦心里想着。故意装作思考考虑的样子。

    汪建中就一本正经的盯着她的侧脸,在心里勾勒着哪张稚嫩的侧脸线条。

    “那么,我如果真用这个名字。你会不会从妹夫,变成麦麸呢?”田小妹说这就笑起来。

    连汪建中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他一本正经的说:“我要变成一个稻草人。”

    “稻草人?”“为什么?”

    “如果你是田里的小麦,我就是麦田里的守望者,不过,我守望的,可不是麦田里玩耍的孩子。而是麦田里的小麦。我愿意化作一个稻草人,为小麦驱赶那些前来偷食小麦的虫雀·····

    “别说了。”田小妹早已羞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