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河轻轻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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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许飞飞

    开始汪建中认识裴知远时,裴知远还不叫裴知远,大家都叫他夸父。汪建中不明就理,只知道他姓裴,就叫他裴老板。

    裴知远是做装修工程的。学校要重新改造礼堂,正好裴知远中标,工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汪建中刚进学校,校长就安排汪建中依照效果图和裴知远接洽。校长带着汪建中介绍道:“这是裴老板。”裴知远就握握汪建中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空白卡片,大笔一挥,双手递给汪建中:“这边有事,尽管找我,不用关照,尽管指责,裴某虚心接受。”汪建中看那卡片时,除了一连串数字,那个名字得仔细辨认才行。

    由此有事,汪建中就都以裴老板称之。他第一次留给汪建中的印象就是傲倨且喜欢卖弄。汪建中自然对他无甚好感。只是公事公办。一切以协议文字为据。但慢慢,汪建中就有点对裴老板刮目相看了。

    他首先,并不像一般的老板精刮。他用的板材,不是三夹板五夹板,也不是七夹板,而是实心木板,后者的价格,可是前者的几倍。至于这个板材,合同上,并没有具体要求,只笼统写了要环保健康的。那么,五夹板三夹板,也可以用的。但裴老板就直接用实心板。汪建中为了不至于被蒙混糊弄,早到建材市场摸过底。那些胶水油漆,涂料线材,价格差距,品质优劣,真是隔雾看花。反过来,裴老板一一告诉汪建中,如何鉴别真伪,那么汪建中只好虚心接受。因为他根本不懂。以至于汪建中一直纳闷,校长为什么要让啥也不懂的自己来代表学校和裴知远打交道。等后来,他又明白过来了。派谁和裴知远打交道,其实都是一样的结果。他虽然傲倨不恭,但做事又让你挑不出毛病。他追求细节,连你想不到的角落,他都会认真对待。

    后来,汪建中发现,工地的工人很喜欢和他开玩笑,而玩笑的主题,一直离不开女人。还会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红旗插遍全中国?裴老板笑笑,又一本正经地说,前几天刚拿下台湾。于是,工人们纷纷打探起来,台湾女人味道如何?裴老板就说,吃过台湾香肠没?就是台湾香肠加大蒜的味道。大家哈哈大笑,说,她不吃你香肠,你怎么倒吃起他的香肠来了?然后又有人说,夸父怎么死的?就是累死的。

    汪建中顿时想起来,工人有时聊天常常说夸父两个字。他捅捅边上的工人问,你们说的夸父,就是他吗?

    是的。

    夸父?怎么会叫他夸父。

    夸父逐日嘛!

    大家伙都笑了起来,裴老板骂道“这帮狗日的,尽他妈瞎说”。他年龄尚不足三十,把自己收拾的相当干净,配着那张哀怨又明亮的脸庞,猖狂又阴柔的微笑,时而老练世故,时而幼稚张狂。

    后来,等大家渐渐熟悉了,汪建中又对他多了几分了解。他说,我本是个正经人,但社会不正经,我只好以荒唐对之。汪建中心想,这是他要荒唐的借口吧?他家里有一幅自己用油彩刷出来的油画地图。他每天刷一次每天刷一次,在坚持了七七四十九天后。当你闭上双眼,抚摸地图时,便可以很轻易的摸出青藏高原,摸出黄河哪个大大的几字,摸出长江,如果顺着长江顺流而下,你还可以摸出崇明岛。如果你睁开眼睛,祖国的地形风貌会在你眼前一目了然,胜过你小学到初中所有的地理课。但这,并不是裴知远想要的。

    在不久后,他隔上一段时间,便要在那幅立体地图上插上一面红旗。面对那幅地图,他就像位久经沙场的常胜将军,总是从容地将自己想要拿下的据点深深插入红旗,且从未失手。

    他搬家无数,攻克据点需要经费。房子反倒只是他休整大军时的个临时性场所。每次搬家,除却生意上需要的电脑设备外,一屋子生活用品尽皆抛弃。唯独那幅地图,一定要找个人小小翼翼地抬进特意借来的商务车。那一面一面的小红旗,便在移动着的地图上,迎风招展。特别引人注目。汪建中倒是惊讶于他能与这一面面小红旗做到好聚好散,和平收场。甚至,还有好十几面红旗给他介绍生意,帮他开拓市场呢!无意中听说,就是学校这个项目,也离不开其中一面红旗搭桥牵线。

    随着工程渐渐接近尾声,裴知远和汪建中也像老相识一样了。他表示要帮汪老师也搭一面红旗。汪建中未并回应,反问他:“你到底失手过吗?”

    “没有。就没有我拿不下的女人。”他很自信地脱口而出。

    汪建中看着他,说不上厌恶也说不上羡慕,只是在心里想着自己的经历,汪建中陷⼊了沉思,他回想着自己的经历。甚至想自己如果告诉裴知远的话,一定会遭到他的嘲笑的。然而,如果让他选择这样截然不同的生活,他还是毫不犹豫的选自己的生活方式。虽然想来心酸,可是,要是没有她,他的生活又有什么意思?

    裴知远拥有一幅插满小红旗的中国地图,也许,他甚至可以把他的小红旗插向太平洋东岸,插向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但是,汪建中说,你拥有的全部,却不能让这个小房间充满家的气息。这不是我想要的。

    裴知远反问:你想要的,也就是你一个人在这遥远的地方,一个人过一生吗?

    汪建中说:“当然不是。我失去了她而已。不然,我不会是现在的生活状态。如果,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会毫不犹豫的奔向她的。

    裴知远说,她都为人妻为人母了。你还在这里希望能给你一次机会。你能不能现实一点,要么重新开始,要么像我学习,让自己的小红旗飘起来。人世苦短,浪费自己的时间,也是慢性自杀啊。

    那天裴知远又搬家了。他请汪建中帮忙抬他的地图。有两个女孩子过来帮忙,裴知远在介绍汪建中之前,打保票可以帮汪建中搞定其中的一个的。那个女孩稍胖,个子中等,皮肤白皙,小眼睛看着像是在笑。裴知远在吃饭时,故作深沉说,这世界必定要广而告之大家才会认可。但个体的人却不好打广告,所以有好的产品,却要伯乐自己来发现。而男人发掘女人,女人却大部分在等待发掘。如果女人能够主动一点,千里马会有的。甚至,三十岁的处男也会有的。两个女人惊呼:三十岁的老处男,那也是腌菜了。有什么值得好发掘的。胖女孩看看汪建中,眼色有点闪烁。汪建中心一沉,感觉裴知远是在说自己,忙不迭端起酒杯:来喝酒喝酒。大家纷纷端起酒杯喝酒。

    裴知远慢呷了一口,款款说,我就是处男。就算是腌菜,味道也是好极了。

    胖女孩朝身边女孩看看,问:芳芳,要不借我尝尝。我还没吃过三十年的腌菜呢?

    女孩头也不抬说,老腌菜了。还借什么,送你好了。

    裴知远故作伤心,噢,用过就要送人了。我是物品,想用就用,不想用就送人。

    两个女孩吃吃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那个女孩说,你就是物品,能送人证明你还有价值呢。不然,直接丢到垃圾堆

    她说完看着裴知远,眼神迷离。裴知远和汪建中并排坐着,看到那个女孩的眼神了,他感觉很不自然。但他偏偏又看着那个胖女孩,说:听到没有,还是有点价值的。

    胖女孩故意露出不屑的表情说:别人用过的,我还不稀罕用呢!然后看了看汪建中。

    汪建中忙底下头,心想,是不是另一个女孩早透露过裴知远要把她介绍给自己,所以这个女孩老是看自己。又想,她其实长的还是很不错的,就稍微胖点,但证明她身体棒胃口好,如果一个男人是她这样的身材,根本就谈不上胖,顶多就是壮而已。可见,男女还是不平等的,一个满含褒义的壮实,在女士身上,就不无揶揄说成微胖了。汪建中想到此,不由自主微微一笑。那个胖女孩马上问他笑什么?

    汪建中含糊道:你让我想起我刚到相城,自己去找工作的经历。在那些招聘书上,都写着须工作经验三到五年。无工作经验者免谈。而你,却说别人用过的却不要。我看你是错了,别人用过的,正好有经验,才能胜任自己的岗位。

    胖女孩说:我是不要像他一样的。她看看裴知远,然后又看着汪建中说,像你这样的,可以放宽条件。

    一语未了,裴知远和另一个女孩同时起哄起来,那个女孩说,真是绿豆对王八,这就已经对上眼了。裴知远接着愤愤不平地说,必须惩罚,感情在拿我做铺垫呢!

    汪建中还来不及辩解,胖女孩就好奇地问,怎么惩罚?

    裴知远略一沉吟,说:既然你们妾有意,郎有情,就成全你们吧!喝三杯交杯酒。

    胖女孩也不管裴知远什么郎有情妾有意还是妾有意郎有情,爽快喊道:喝就喝,不就三杯酒吗?那么,你要不要紧?她关切地问汪建中。

    汪建中还在思考怎么回话。

    裴知远已经将啤酒砰砰开了三瓶,接口说:你个女人都行,他男人能说不行吗?男人不能说不行。

    汪建中只好听从安排,两人都站了起来,连着喝了三杯交杯酒,汪建中一张脸涨得通红,众人以为他不胜酒力,也不以为意。在裴知远看来,其中一个醉倒,才更有好戏看。

    也是借着酒劲,开始拘谨到别扭的汪建中,也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在那两个女孩子看来,这再好不过,大家要的就是气氛,那种干柴烈火劈劈啪啪熊熊燃烧的状态。

    毕竟是在饭桌,尽管是露天的夜排挡,也感觉还不能尽兴。于是,他们又叫了辆出租车,来到了一家量贩式KTV。

    上出租车时,裴知远拥着女友径直坐了上去。那个胖女孩步子看起来如打迷踪拳,飘忽不定,一只脚还没有站稳,另一只脚已毫无章法踏到另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去了,汪建中只好亦步亦趋紧跟着,她突然一声惊呼,就要跌倒下去,好在汪建中赶快将她扶住了,她救命似的紧紧抱住汪建中脖子,再也不撒手了。于是他们两人就像连体婴儿一样,拖拖拉拉也上了出租车。裴知远在车里一直看着他们上车,然后和汪建中说,已经一个喝的差不多了,等下你就要悠着点。呵呵,女人不醉,男人没机会。

    胖女孩看裴知远戏虐她和汪建中,从后排座位立起来就往副驾驶位置去撕裴知远,另一个女孩笑着拉住她。等到了KTV,汪建中才开了车门要下车,那个胖女孩就含混不清说让汪建中扶着她。汪建中只好又把她扶进KTV包厢。如此这般,汪建中俨然已经是那个胖女孩的男朋友了。以至于那个胖女孩又举起酒杯再次拼酒时,汪建中因为劝她不要再喝而被裴知远而揶揄起来。裴知远偷偷告诉汪建中,这个女孩酒量好着呢!她现在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而已。说罢还朝汪建中挤眉弄眼,让他主动点。

    汪建中愣了愣,然而行动又木起来了。毕竟这才刚认识,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如何敢造次。而那个胖女孩,竟点了首老情歌,要汪建中和他对唱,汪建中站起来,很不自然地接过胖女孩递来的麦克风。裴知远和另一个女孩在打起了拍子,一脸要欣赏歌曲的着迷表情。

    音乐响起来,倒是几年前流行的曲目,他自己也无数次随着原唱哼唱过,他在心里默默过了一下曲调,随着词幕的颜色流动,他放声大唱:你早就该拒绝我,不该放任我的追求。给我渴望的故事,留下去不掉的名字。

    胖女孩接着唱道:时间难倒回,空间易破碎。二十四小时的爱情,是我一生难忘的美好回忆。

    大家都不言语,随着音乐和歌声,每个人的思绪都被带进过去的时光,一个只有自己热切心酸的场景。裴知远有那么多面小红旗在随风飘扬,惹人艳羡,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红旗,也被别人扛走了。

    等到音乐完全结束,大家才又回过神来。胖女孩挨着汪建中耳朵说,你唱的真好。汪建中看着她朦胧的眼睛,赶快移开自己的目光,说:你才是。不过我没唱过,这是第一次,还好算是唱下来了。

    于是大家又举杯喝酒,女孩还即兴跳起舞来,她随着舞步,翩翩来到汪建中身边,汪建中是应该也要用舞蹈做出回应的,但他只鞠躬示意,女孩还是很开心接受了。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很晚了。等那个胖女孩暂停了音乐,和汪建中说我们回去吧!汪建中才发觉,裴知远和另一个女孩,好半天不见人影了。汪建中说等他们回来就回去。胖女孩脸颊微红,说他们已经回去了。汪建中心中一凛,问女孩,你有没有喝多?胖女孩点点头,说头很晕,不过很开心,所以无所谓。然后又说,你送我回家好吗?

    汪建中点点头,替她收拾了手机和包,搀着她的臂,去服务台问了,知道裴知远结过帐了,还多续了一小时时段,两人方慢慢出了KTV大门。

    第二天十点钟刚过,汪建中还没有起床,裴知远就打电话过来了。一接通他就问汪建中:“昨晚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

    “你说还有什么?当然是那个女孩,她对你那么有好感,你难道没有送她回家吗?”

    “是送她回家了。”

    “然后呢?”

    “就是送她回家,然后我就回来了。”汪建中边说话边将窗帘拉开,一道强烈的阳光照了进来。

    “哇。你可真出乎我的意料。”

    汪建中没有讲话,强烈的阳光让他顿觉屋里一下暗了下来,他必须让自己的眼睛适应一下强光,才能再次看清房间的一切。

    “你可真是死脑筋,昨晚那个妞在佯醉,你对她做什么,她不会拒绝的。可你让这样的机会白白跑掉了。”

    汪建中还是没有说话。

    “喂,你怎么不说话?你在听吗?”

    “在呢,我在听。可是,我不知道说什么?难道,第一次见面就要上床吗?那她到底什么人?或者,她会当我是什么人?再或者,她会不会以为我把她当作什么人?”

    汪建中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连自己也吃惊,然而心里还是忿忿不平,第一次见了就要做那种事,无论如何也是太轻浮了吧。

    那边传来裴知远的笑声,显然他被汪建中的一番话惹笑了。是的,世界上再也没有他汪建中这么死板的男人,一个女人肯给当让男人上,而他却板起面孔,一副孔夫子的口吻,说什么非礼勿视。

    汪建中并不在乎裴知远的笑声,他兀自回想昨晚自己额头汗森森手足无措的狼狈相。真是没有办法,他当时唯一想的就是如何安顿好她入睡,然后自己离开。而那个胖女孩迷离的眼神,暧昧的语气,他都没有去领会。也许,真如裴知远说的,她是在给当让他上呢!然而,他当时根本就没想到那里去。

    “好吧!反正你是让一个大好机会跑掉了。等下我给你她的电话,你去关心关心她,总归她对你有好感,你还是有机会的。就这样吧!”

    不等汪建中说话,裴知远已经挂了电话。过不多时,他就发来一串电话号码,后面还缀了名字:许飞飞。显然,这就是她的名字。汪建中看着电话号码,倒不知该不该听裴知远的,问候她一下。

    他又回忆她的容貌,确实不大容易让你侧目,身材也一般,然而,整体看去,又经得起端详,两只小眼睛,让你觉得这个女孩,很是亲切。他又想到她的举止,这到底是比较随便还是现在的女孩都这样?他感觉自己已经与这个时代有了隔膜,他身处当下,然而似乎又不太了解当下的状态。

    汪建中放下电话,返回身慢慢穿了上衣,然后去卫生间洗漱。这样大概过了半小时左右,他拨通了那个胖女孩许飞飞的电话。在呼叫等待的时间,他根本没法安静下来想自己该说什么,尽管在穿衣服开始他就琢磨打电话的事,但等对方接通喂了一声后,他还是在过了五六秒之后才局促地问,你起床了吗?

    这是什么话?他马上感觉不应该这样问,不等对方回应,他接着说,“昨晚你喝了很多酒,没事吧?”

    对方估计方想起应该是他汪建中,说,“是你?”显得有点出乎意料。

    “嗯嗯。是我。昨晚送你回家的。’’

    “哦。谢谢。”

    对方的语气突然冷淡起来。

    汪建中心里一沉,只好说:“不用客气。应该的。”一时,他不知该再说什么。他只是觉得诧异,昨晚还闹哄哄像老朋友一样喝着交杯酒,怎么今天又像换了个人。

    “没事的话我挂了。我在上班。”

    汪建中哦了一声,电话就被挂断了。他机械般将电话缓缓放到桌上,感觉整个人如一团空气被人无视穿体而过,心中郁塞,又吐不出来。也许,她是不方便吧!她不是说了,她在上班吗?汪建中只好宽慰下自己,让自己顺顺气。可是,今天正好周日,上哪门子班?

    他到底心有不甘,好心去安慰别人,反而遭受冷漠。于是,他又发了条信息过去:看来,我的关心是多余的。毕竟,我们才认识不到二十四小时。他编辑好短信,反复看了几遍,才按下发送键。然后,像出了口恶气一样,心里始觉舒服了。但马上,他又开始担心,对方如果不回短信,自己岂不真是自作多情了。心里又不禁懊恼起来。

    好在,对方相当及时回复了短信,语气也比较温情:接到你的电话,其实很感动的,但今天公司有事加班,不太方便,望理解。谢谢你的关心。

    汪建中心里总算安定下来。这样,至少算是得到了想要的回应。接着他又回复了短信:既然加班,就不打扰你工作了。然后他丢下电话,哼起昨晚唱的那首歌:你早就该拒绝我,不该放任我的追求·······

    裴知远倒也很关注子瑜。那个时候汪建中和子瑜还不熟,裴知远打听子瑜的情况,汪建中断然拒绝:你可别打她的主意。子瑜算是汪建中来这所学校工作认识的第一个同事,她受校长的安排,带领汪建中走遍学校每个角落,顺便介绍学校的历史概况。子瑜人漂亮,看着不光有气质,还有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傲气。然而裴知远第一次看见子瑜后就说,这才能激发我战斗的欲望。他说归说,等子瑜正好有事和汪建中交代的时候,他却看了后远远走开,然后在远处时不时看着这边,每一眼,都装作无意,却又渴望子瑜也能看他一眼。然而子瑜自始自终,都没有朝他那边看去。

    那些天,裴知远的装修工程,已接近扫尾阶段。他以后,并不能随意踏进学校的大门了。至少,不可能明目张胆的闯进校区,去接近一位和他并没有交集的女老师了。

    汪建中和许飞飞,一直有一搭无一搭,断断续续,有意无意地相互拧巴着。不咸不淡,不近也不远。汪建中感觉,她在电话里一直很冷淡,但如果是短信或者QQ聊,他的文字又异常温情,就像她的人一样,一直带着一种温暖人心的体贴和安慰。裴知远和他的那个女友芳芳,已经不大联系了。新认识了个戴眼镜的斯文妹子,让汪建中约上许飞飞一起去相城水上世界玩。许飞飞和芳芳是很要好的闺蜜。汪建中问裴知远:“你把人家闺蜜甩了,还带上另一个女人,我约出来不是找事吗?”

    裴知远道:“一码归一码。她也没把你当好人,你也别指望她会爱上你。只要爱上你的床就结了。”

    那时已是酷暑七月,下午五点方才出发。两个姑娘埋怨日头太毒,怕脸上晒出许多雀斑,所以选择夜场去玩。汪建中和裴知远老早就换好了衣服,两人在更衣室门口等了很久,两个姑娘终于款款走了出来,汪建中差点惊掉下巴,感情那比基尼一穿,像是重新换了副面孔。接下来的嬉戏玩耍,难免很多亲密接触的机会,胖女孩许飞飞掉进水里,汪建中去捞她,连自己也睡在水里了。有的项目不能带眼镜,那个斯文姑娘就会把汪建中当作裴知远,胡抓乱摸一通。玩到后来,没了力气,都躺到边上休息区,裴知远就提议,去找个酒店休息。大家都默不作声,确实是累了。裴知远就当大家默许,自己做主打电话订好房间。

    他定了两间大床房,裴知远先打开一间的门,眼镜姑娘往里走,后面紧随着许飞飞,裴知远马上拦下她说“你的房间不是这个”,说着把房卡塞给站在过道的汪建中,自己闪身进去,“况当”关上了门。过道上就只剩汪建中和许飞飞了。半天,汪建中清清嗓子,说“走吧!”

    许飞飞就不声不响跟着汪建中进了另一个房间。仿佛那个房间里正关着一头猛兽,两人都走的小心翼翼。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房间中正中又摆着张巨大的床。

    这事大概过了三四天,裴知远才再和汪建中见面的。裴知远见面就诘问汪建中:“招呼也不打就开溜?是你怕我盘问还是怎么的?”

    汪建中笑笑,“我也可以盘问你,对吧?顺便还可以取取经。毕竟你那插满大好河山的小红旗,都是你周密谋划后的成果。”

    “哈哈,是不是尝到甜头了。”裴知远调侃着说。

    “什么甜头不甜头?我可不像你。虽然我羡慕你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我绝对不像你那样。”汪建中边说边将手伸进裤兜里,他一只手摩挲着裤兜里的东西,一只手将摸着自己的脖子,思索着要不要将自己将要做的事告诉他。

    那天天气闷热,才喝的水,马上就要变成汗流出来了。学校还没有开学,只有施工的工人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他们两人就坐在图书楼外面,支了一张小桌子。桌子下面放着一提瓶装水。桌子上面放着两瓶已拧开的水。

    “刚刚睡了人家,马上又说绝不像我这样。是不是因为在学校,就正正经经的。”

    “这和学校有什么关系?我说的是真的。我也不太在乎什么爱不爱了,只要差不多,她也不嫌弃我,我就可以将就着过了。我现在要找的,就是结婚对象。”汪建中说着话,一只手还在攥着盒子,如果不是手在裤兜里,那个盒子肯定要将瓦蓝色的裤子撑起一座小山。他继续说:“说句认真的话,你觉得我和许飞飞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裴知远问。

    汪建中想了想说:“比如我和她先谈谈,合适的话,是不是可以结婚?我倒是问过她,她也不是本地人,说一个人在这里,孤孤单单也很寂寞的。”

    汪建中说完裴知远就笑了起来,他笑得汪建中莫名其妙。直到他止住了笑声,汪建中又问:“有什么不妥吗?她年龄也和我差不多的。”

    裴知远没有回答,他喝了一口水,然后一字一句的说:“要不你先帮我个忙,然后我再帮你分析。”

    “帮忙?你会要我帮什么忙?说说看吧,还要看我能不能帮上呢!”

    “你当然可以,就看你肯不肯?”

    “可以的话,还有什么不肯的。我也该帮你的对吧!你还帮我认识了许飞飞呢!”汪建中发现自己现在随口一提就是许飞飞,连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

    裴知远目光看着别处,慢悠悠说:“你们学校有个老师,看着很傲的样子,你什么时候约出来,我们一起吃顿饭。”他说的有点猥琐。

    汪建中听了脑袋“嗡”的一声,他根本没想到会让他帮忙这样的事。他甚至将一直装在裤兜里的那只手也拿了出来,不由自主去摸自己的脸,感觉脸上一下子流了很多汗。裴知远说完,就一直看着汪建中,他是很期待汪建中能够很痛快的答应他。只要他能帮他把她约出来,就凭他夸父的名号,凭着夸父般的精神,他感觉自己很有把握得到自己想要的。并且,这对汪建中来说,也是极简单的一件事,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他怎么可能拒绝他,并且他都答应了只要能办到就一定帮忙的。

    汪建中思索着,他思索着怎么拒绝裴知远。

    可裴知远并不知道汪建中在想如何拒绝他,他还以为汪建中不知道是哪个老师,所以又提醒汪建中:“好像是叫子瑜老师,那天我在的时候来找过你。人美,蛮有气质的,就是看着有那么一点傲气。”

    汪建中叹了一口气,好像是为裴知远而叹,也好像是为自己而叹,他很可惜似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说:“这个忙我帮不了你。如果是别的事我绝不会推辞。但这个事,我既不会帮你,如果你要从别的地方下手,我还会从中做梗。”裴知远想插话,被他拦住了,他继续说:“你是什么人,我现在很了解了吧!那我还那样做,是不是助纣为虐?羊如虎口?再说,子瑜老师已经是我心中的一面红旗,我绝不会让她变成你墙上的一面红旗。真搞不懂,你怎么会对她有想法,再说,你还差这一个吗?”汪建中的甚至有点质问的口气。

    汪建中说完,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盒子,放到桌上说:“如果你也和我一样,你这个忙我帮定了。”

    裴知远拿起那个盒子打开,里面装了一对闪亮的耳钉。裴知远问:“这是干什么的?”

    “本来不想和你说的,可为了让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帮你忙,我只能告诉你了。”汪建中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个是我买给许飞飞的。”

    “给她买的?”裴知远将盒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在手上掂量着“这个也不便宜吧!”

    “还好,老凤祥买的。”

    其实不用说,盒子上有老凤祥几个字的logo。

    “你干嘛给她买这个。你是不是真爱上她了?”

    “那倒不至于。不过,我打算好好和她谈谈,如果顺利,下次就该买求婚戒指了。”汪建中老老实实。“我不是你那样的人,我认定了,就是要将爱情进行到底。哈哈,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我的夸父兄弟。”汪建中笑道。

    裴知远已将耳钉慢慢放到了盒子里,摆正。然后握着盒子,说:“这个可以退货吗?”

    “退货?有瑕疵还是怎么了?为什么要退货?”

    “好吧!我也只能告诉你了。许飞飞已经结婚了!”裴知远无奈地说。

    天太热,他额头都是汗。他心有不甘:“你是在开玩笑吧!我怎么没听她说。”

    “那你问她了没有?”

    “这个倒没有,在我看来,结婚了的女人,怎么会和别的男人再产生纠葛。我根本就没想到这个问题的。”汪建中丧气地说。

    “那你可以打电话问问她,看我是不是和你开玩笑。”裴知远接着说:“我开始想告诉你的,可又想这也没什么?”

    汪建中苦笑道:“你如果告诉我就好了。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不过,我还是打电话问问她,太让我意外了,我怎么感觉你是在开玩笑。”汪建中说完就拿起电话拨了出去,然而他已经心里开始发虚,他甚至想起许飞飞在床上那么毫无羞耻感,那么经验老道的样子,他只是还有点不死心。那边终于有人接通了电话———她在电话里依旧还是那么的冷漠的语气,这只会让汪建中更感觉到绝望。

    汪建中迟疑着,在对方连问了几句有事吗之后,他忍不住有点怄火,难道没事就不能打电话吗?可他语气还是很平静的说:“有事,有点事········不太好说,真的不太好说······我怕我说了你会生气······可我想说······如果不说的话我会很痛苦,我宁愿提前痛苦一点········真的,那我说了·······嗯嗯,只要你不生气就好,我这样问你是有点冒昧。我保证我只是想证实一件事而已······对对,很有必要·······那么,我现在问你——汪建中又迟疑了一下,才很决绝地说“我听说你结婚了,是真的吗?········嗯嗯,现在是没关系,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告诉我实话·······———半晌,汪建中才黯然对电话说了句:“好吧,我知道了。”然后默默挂了电话。本来,以为只是个开始,没想到却已经结束。汪建中呆呆看着裴知远,像是遭受了沉重的打击,任谁也呼唤不起他再继续生活的勇气了。

    天色还很早,这时吃晚饭还尚早,吃午饭又太晚。有品味的人,这个时候正好在吃下午茶。要一杯咖啡,再点上两样西式甜品。相城的都市白领,大抵都是这样开始自我感觉良好的下午生活的。她们才不会操心等下的时间,是否还能这么惬意。至少表面看来,她们过的都是令人艳羡的生活。时下的流行语就是:宁可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车后笑。其实,这真是太有道理了,如果一个妙龄女子,在宝马车里哭泣,不知有多少人会心生我见犹怜,唯恐呵护不及之感。而如果一个女孩坐在破旧不堪的自行车后开怀大笑,那又会令多少人鄙夷其浅薄浮夸?根本没人在乎你笑的是什么。

    汪建中实在无法释怀许飞飞已婚了这样一件事实。裴知远想治病还得用猛药,这个活色生鲜的世界,汪建中一下变成了冥顽不灵的老古董。其实,他也是名正言顺的80后,完全不应该还这么保守。裴知远先和汪建中到一家酒馆,要了两个小菜,还要了一瓶半斤装的白酒。这么大热的天,两人半斤白酒也足以让他们两个晕乎乎了。喝完以后,裴知远就带着汪建中去了一家咖啡馆。

    那是家开放式的咖啡馆,也正是时下流行的模式。桌椅都隔着不远的距离,大家相互完全可以一览无余。好处就是,在这里和一个异性朋友喝咖啡,真是正大光明。你说什么,如果不咬着耳朵的话,都会被邻座的人听到的。

    裴知远在吧台点咖啡。汪建中环顾四周,打算找个坐的地方。喝完酒,他想去睡觉,裴知远非要帮他醒酒。“你看我醉了吗?我没醉!”他对裴知远说。裴知远并不管他醉不醉,只问他“你真睡得着吗?你睡不着!你人没醉心醉了,我可以让你醒醒。”

    汪建中的目光落在一个人的背影上,似乎头更晕了。那个人看着像是许飞飞。他慢慢移动脚步,装作漫不经心,只是能看到鼻尖他立刻就确认了:没错,就是许飞飞。她的对面坐着一个男士,正在微笑着和她说话,她身体靠前,倾心而听。

    汪建中已经无心喝咖啡了,他的酒也确实醒了。他拍了拍裴知远的肩膀,让他看许飞飞,裴知远像是早就知道了,一点都没有感到惊讶。他说:“要不要问问,那是不是她老公?”

    汪建中摇摇头。心想,她反正是结婚了,不是她老公也轮不到他去问。

    这时,吧台的服务员说他们的咖啡好了。裴知远接过纸杯装的咖啡,朝许飞飞走去。汪建中站在原地不动看着他。

    汪建中看到他走过去和许飞飞说话,然后看到许飞飞转身看了自己一眼,冲自己笑笑。然后那个男的也看看汪建中,并没有表情。

    咖啡馆里放着音乐,如果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出声音。有几个女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打算离开,正在检查自己的物品。吧台有服务员招呼客人的声音,一男一女正在讨论喝什么饮料。这里不光提供咖啡,还有奶茶,果汁。咖啡馆的灯造型奇特,像是飞禽的羽毛抽象而来。门口的地板是大青石铺的,似乎有防滑的功能。这里的空调温度太低,如果不是手中的热咖啡,他几乎要打起寒战了。突然,他想,他来相城已经要半年之久了,可是,这里他什么也不熟悉。他对相城,刚开始有了点兴趣,很快又兴趣索然了。这里,可以没有他。他也似乎不属于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