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河轻轻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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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独自去爬山

    象山坐落在相城北边,海拔并不高,大概五六百米,然而树木葱茏、天然秀蔚。加上相城近两千年的人文历史,真正钟灵毓秀之地。凡到相城之人,无不欣然游历一番。

    可是,汪建中来相城已经三年有余,今天才首次踏足象山。他亦曾无数次站在像河大桥,远远凝神注目着那座说不上巍峨雄伟的小山,内心深处略觉平常。他到底是大山脚下生长的孩子,高山深谷,悬崖峭壁,对他来说都是稀松平常。他不稀罕随着一团团一簇簇蜂拥着的人群去游览那么个几百米高的小山头。

    上完课已经是十一点半,收拾好教具,和学生一个个道过再见,他才一步一步缓缓从楼梯下来。培训中心左侧就有面馆,汪建中随意要了碗面,胡乱吃了,来到马路边拦出租车。也许有发往那里的公交车,但汪建中不愿再浪费时间在公交车上。

    果然不出所料,到处都是爬山观景的游客。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置身山脚,汪建中才感觉自己对象山的认识过于浅薄。无论山林树木还是建筑物,无不大有丘壑。那些足可怀抱的古柏树、香樟树、悬铃木、梧桐、银杏随处可见,粗壮的树干有些都生了绿苔。树木掩映之中,坐落着几幢古老的建筑物,时间的打磨并没有令这些亭楼台阁显得落寞过时,它与远近的山水林木几乎融为一体,流露出自然而然的味道。汪建中遥遥看着眼前的景色,不觉发起呆来,一阵风将他眼前的池塘吹动起来,层层微波给水面的景色打上了马赛克,汪建中方回过神来。他并不是来看风景的。

    于是他专寻了一条较偏僻的小径,将眼前的人与物都抛诸脑后,专心往山上爬去,仿佛到了山顶,他就能重现昨夜的梦一样。

    这条山路实在难爬,好处就是游人也少了很多。偶尔会看到或上去或下来的人,如果目光交汇,双方会心一笑,然后又各自继续各自行路。偶尔会有石上凿出的台阶,就陡的感觉一下轻松了很多。过不了多久,又是原始的路,完全由前人一脚一脚踩出来的山路。有时甚至不得不手脚并用,却又相当有乐趣。两旁的高大树木尽量往天空长,而小的植物却往山路延伸过来,相当于向你伸出一只只援助的手,这些似乎不会再长高的纤细小树,你也觉得可亲可爱了。

    如果中途停下来,汪建中不由自主就又会想到那个梦。梦本就是梦,经不起推敲,但梦里那个充满羞涩喜悦的表情的女孩和转身跑进屋里的那一瞬,却又是真实到可触摸。

    梦本身能代表什么?在我们互道晚安之后,仍不免加上一句“做个好梦”。时至今日,《周公解梦》仍是我们梦的打开方式。而佛洛依德《梦的解析》,可以对梦境进行较为科学的解释与探索,然而,它并不能满足人类对梦境的好奇与无知。是的,梦境到底在预示什么?或者说梦境到底为什么会发生,大概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有各自不同的认知与感受。汪建中在做了个在山上看见初恋女友的梦之后,才特地一个人专程来爬山。他当然清楚地知道,梦境和现在无关,在他爬上山顶后,不会像梦里一样看见山下的初恋女友。可他,确确实实就是因为做了个梦,才来爬山的。

    此刻,他距山顶还有段距离。他朝山下望去,除了密密匝匝的树木,他看不见山下的情景。他回头望着自己爬上来的小路,除了一小段之外,别的也都隐匿不见了。周围没有一个人。也听不见声响。他仿佛与世隔绝了。头顶的树梢像是镶嵌在天空,一动不动。汪建中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想对着天空用尽力气呼喊一声,但最终,那呼喊声消失了,变成一串无声的气体。他自嘲似的双手一摊,似乎表示说,我喊不出来。然后他找了个比较隐秘的地方。其实完全没有必要。痛痛快快对着一棵树撒了泡尿。然后又继续往山上爬去。

    如果要用最简单的方式描绘人的一生,那曲线无可置疑会入选。最高的高度,它也能表现,比如日月同辉的高度。最低的低谷,它同样可以展示的轻而易举。但如果一个人在比较接近峰点的时候,人们习惯于仰视他,就像仰望一座山峰。充满敬畏与艳羡。其实,如果你也是仰望者中的一员,那么,恰恰说明,你是在山脚的。登上峰顶的乐趣,不仅是一览众山小的那种俯视视角。而是,你肯定会遥望更远更高的山峰。原来,攀登并没有结束,只是个开始。于是你,从这个高峰下来,去冲往另一个高峰。可是,谁能保证,你一定会走向更高的高峰。

    当众多的游人在登上山顶后,幸喜的欢呼着,俯瞰着山下的一切的时候,汪建中也爬到了山顶。确实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这是你所在的位置决定的,并不值得欢呼。他注视着脚下的城市,城市变成了孩子堆积的积木。来往川流的汽车,证明它还在喘气。如一部哑剧。

    他静静看着山下,看着自己生活着的城市。那些陌生的、熟悉的建筑物、街道。何其不像他几年前站在老家的山上,看着的那些再也熟悉不过的田地、河流和村庄。回不去的故乡,走不近的他乡。

    他默默环视四周,漂亮的姑娘们在拍照,以自己为焦点,将身后遥远的城市作为背景。兴许许多年后,这些照片就是曾经的时尚引领见证。但现在,至少对汪建中来说,他越是看见这么充满活力青春的女孩,他越会忍不住发怔,他感觉他就像个四十岁的大叔,而这些靓丽活泼的女孩,距她们那么远那么远,远到要用好多年的时光来回望。他又想起那个梦,还有麦田。奇怪!汪建中心头略过一丝诧异。他感觉昨晚思念到无法抑制的那种感觉,在做了一个梦之后,自己居然好久都没有想起麦田。也不知她在干嘛?

    汪建中再度睁开眼时,西边的太阳正变成一个大大的红球。微风吹来,让人感到凉凉的。一个带眼镜的大叔看着一眼迷惑的汪建中问:“你没事吧?”

    “哦。没事。我是不是睡着了?”汪建中想站起来,但感觉双腿无力。他只好又坐下去。

    “没事就好。天色晚了,温度下去了。再睡要着凉的。”大叔说着话,往另一边走去。

    汪建中心中疑惑,回想着之前的事,只记得自己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没想到竟然睡着了。

    此时游人稀少,汪建中放声大喊,只见那些新生的手掌大小的树叶,随风哗啦啦而动,像是呼应汪建中那声长啸。他直觉心中抑郁一扫而尽,随之而来一股力量,甚至可以让他迎风飞扬。他很快就下了山,到了山脚,才感到两只腿有点疼,像灌了铅似的沉重。这时,他接到了裴知远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