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河轻轻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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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子瑜借酒消愁

    现代人在忙碌与生活压力之下,便无比羡慕起古人来。甚至,无端也生出一种想要隐居的想法。他必显得相当无奈,想告别这个社会一段落啊,可又离了我不行。没办法啊!然后又相当不情愿地钻到混流中。有一天,一个人告诉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你只要把你的手机关机上个三五天,和外界切段一切联系,这不相当于大隐隐于市?他颔首以示赞同,确实很有道理。可转念,他又头摆得跟拨浪鼓似的,生怕就这三天五天,就会像离心机上的低含量矿石一样,被无情的剥离这个时代。

    汪建中的手机,大概是真坏掉了。校长问他为什么电话打不通时。他只好说电话进水了,去送修了。后来,至少有三四天,他的手机都处于暂时无法拨通的状态。由于临近暑假,学校计划利用假期修饰教学楼外墙的事,便要具体实施起来。照例还是由几家装饰公司先做了报价,然后校长和学校股东做了沟通,确定好了具体施工单位,汪建中拿到手的,就是最后的施工合同和方案。汪建中从校长室拿了文件回来,正好碰见了子瑜。

    子瑜看了一眼他,问:“你电话怎么打不通?”

    汪建中低声说,“送修了。”

    子瑜哦了一声,神色黯淡。汪建中问,“怎么了?”子瑜头一仰,“没事。”说着就走了。汪建中望着她的背影,诧异不决。

    下班回到住处,先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手机安安稳稳躺了原处。拿在手上摩挲了半天,又缓缓放回原处。手机无语,他按着那个开机键,脑子在反复挣扎着,他就如蛰伏帷幔后的一双眼,只要一个相当轻微的举动,前台的一切表演就会在他眼前洞然大白。可他,开始畏缩了,大概就是,他生怕揭穿一个谎言一样,让自己陷入痛苦。过几天吧!过几天总会好点。人们相互劝慰,也是说,已经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时间就是治疗伤痛的良药。比如,那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情,曾经撕心裂肺的悲痛,于今,显然已不复原来的境况了。可手机就像会发出魔力,仍是叫他时刻又惦念着,他不无恼火的想寻些事做。随意翻了几册书,依然不能集中专注力在文字上。于是打开电脑,勉强浏览了一下新闻时事,依然感觉索然无味,仍旧关上了电脑。后来,他拿过桌上书法培训课字帖,出了会神,从桌下摸出墨汁,摊开早先用过的宣纸,捡了一只小狼毫,吸一口气,不慌不忙写道: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

    ······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过去多少年,但只要顺手写来,往往几乎脱口而出,根本不用任何思索。真的是酣畅淋漓。但他一写到“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就要驻笔。后面的他并不是忘记了,他只是觉得后面太过现实,像插在喉咙的鱼刺一样,很是让他不舒服。渔人并没有信守承诺,而是去举告太守,所幸“遂迷,不复得路”,渔人到底是个愚人,非要产生非分之想。也许在五柳先生眼里,世人大概都是这个样子。可如果有那理想中的异境,连他自己大概也不能免俗,至少,也要和自己最亲密的人一起去探寻真意。

    汪建中端详了一会自己刚写完的字,很多不太满意的地方,整体看去,还差强人意,如果一个一个看去,就发现字体不够舒展,点线之间,也好像不大连贯。他明白自己也就是随意写写玩玩,可心里还是非常失落。想起其他,自己哪怕尽力为之,还不是照样不尽如意。可这又怎样,难道就此裹步不前?他慢慢将宣纸折叠起来,夹到桌子上的一堆书里。然后打算去洗个澡,安安稳稳地先睡上个好觉。最好就是,先什么都不要想。对,什么都不要想,仅此而已。

    第二天,很早就醒了。没有手机,搞不清现在是几点。他前几天没带手机,都是来到楼道走廊的一头,看着不远处的马路,那条马路是连接着学校大门的。当他看到那条马路上有学生和家长走动的时候,他也就转身去上班,时间基本不差。大概昨晚真是睡了个饱觉,心情舒畅,很自然就在床头柜里摸出那只还在睡眠中的手机,开了机。其实,他也是早打算好今天,手机该是修好的时候了。在手机联网的状态中,他去洗漱了。手机不时“嗡嗡”震动起来,像是给他作出回应,自己又活过来了。汪建中不慌不忙,慢慢收拾完了,才拿起手机:来电提醒里,统共有五个未接电话,三个校长的,一个子瑜的,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号码。短信有三条,两条移动公司,一条子瑜的。子瑜说,看到短信回复我。相当简短。汪建中呆了呆,又想起昨天见子瑜时的情形。这条短信在三天前,正好就是自己让手机沉睡三天的第一天。现在回复,已经意义不大。没有她的?他还是禁不住有些失望。他坐了一会,上班时间近了,他便起身下楼,往学校办公楼走去。

    汪建中本来是想约子瑜吃饭的。上次短信没回,也不知有没有耽误子瑜什么事,心里总过意不去。子瑜在电话里答应了汪建中,接着又说,“吃倒没什么胃口,要不就喝点什么吧?”汪建中说,“听你的,你想喝什么就喝什么?”他认为,无非就是咖啡、奶茶之类的饮料。子瑜说,“我想喝酒。”汪建中愣了一下,问,“喝酒?”子瑜说,“是啊!你陪我喝酒吧!”汪建中虽然看不到子瑜的表情,可他感觉她的话语不容质疑,充满着决。汪建中笑说,“可以,正好我也想喝酒。”于是两人就说定了下班过去喝酒。

    下班之后,汪建中在校门口等子瑜出来后问:

    “那么,我们去哪里喝酒?”

    子瑜看着汪建中,说:“人多,热闹的地方。”

    不用说,汪建中脑子里第一个想起的就是7988酒吧。他来相城几年,只有在7988正儿八经喝过酒。他又不想去哪儿,可又想不起别的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喝酒,而且,还要人多,热闹。他苦笑,“我没去过几个可以喝酒的地方,要不还是你选吧?”

    子瑜说:“不对。你不是有个老乡在酒吧上班吗?就去她那里吧!”

    汪建中不置可否,陷入沉默。

    “怎么?不方便吗?”子瑜问。

    汪建中点点头,“是有点。”他感觉脸有点发烫,刻意避开子瑜的目光。

    “好吧!那去7988吧!反正那边都是酒吧!”子瑜说着往街边走去拦出租车。她打算喝酒,所以不开车了。汪建中跟过去,莫名额头滲出涔涔汗珠,倍感狼狈。

    在出租车上,汪建中显得特别心不在焉。子瑜和他说什么,他“嗯啊”答应着,其实根本就没听见去她说了些什么。后来,子瑜也不说话了。汪建中又回过头去(他坐在前排副驾位置)说,“我感觉我们还是该吃点什么,空腹喝酒,我不说什么伤胃伤脾的那种话吧,反正容易醉是真的。”子瑜笑笑,说,“醉就醉了。”汪建中说,“醉了倒没什么。可你知道吗?当你醒过来的时候,你就会后悔的。反正那种感觉无法形容,头也像要炸了,痛的你都想自杀,还有口渴,身体也渴,你恨不得拿桶来喝水,可还不管用。”子瑜打断他的话,说,“很难受是吗?”汪建中说,“相当难受。”子瑜说,“那就对了,我就想体验一下还能难受到哪里去?”

    汪建中一时语塞,搞不清子瑜到底是什么状况。到了酒吧一条街,汪建中默默跟在子瑜后面。子瑜到了酒吧门口,站住脚步,说,“要不算了吧!”汪建中问,“你到底怎么了?”子瑜说,“万一喝醉了,会不会出丑?”汪建中说,“怎么会?有我在呢!”

    汪建中自然是不能说那就不去了,可在这7988门口觉得特别扎眼,还不如赶快进去。汪建中走到前面,说,“也可以不喝醉。喝多了伤胃。”子瑜说,“喝少了还伤心呢?”“那进去吧!站在门口干嘛!”其时时间尚早,往里走的人并不多,酒吧门口也没有招呼的服务员。子瑜摆摆手,又离远了酒吧门口,汪建中跟过去,“怎么了?”

    子瑜脸色有点发白,说:“要不,还是先随便吃点什么吧!”汪建中欣然应声“好啊”,游目四顾,“往那边走应该有饭店。”他说着,先左边走边望,记得还是麦田说那边,也就是7988后面,有很多小吃店,烧烤之类。子瑜后面跟着,神情茫然。

    等接下来汪建中才明白,子瑜所谓的吃点什么也不过是托词,她看来毫无胃口,心情也相当不佳。偶尔夹一根菠菜,来回观摩半天,缓缓放到嘴里,默默咀嚼着。她与往日大不相同,汪建中忧心无比,又无法开口问个清楚。他将筷子一搁,说:“既然不想吃,那就还是去喝酒吧!”

    “去吧。”她也阁下筷子。

    两人出了小餐馆,不远处就是酒吧一条街。汪建中说:“反正就是为了喝酒,随便那家也是一样。”“我无所谓。”汪建中不光担忧着郁郁不乐的子瑜,也担忧着7988酒吧,现在总算有一件可以不用操心了。

    “还记得开学不久我和你去7988吗?”子瑜问汪建中。

    汪建中一吓,“记得。终生难忘。”

    “听说,庄炜亮也经常去那里。”

    “这个······”他脸发烫,往前紧走两步,免得被她看见。

    “你后来好像也去。去的次数多不多?”子瑜问。

    “不,不算多吧!”

    “去干嘛!就喝酒?”

    “喝点酒,听听音乐。”

    咦,人呢?居然走的太快,子瑜在他身后落了五六米远。他回头等她,“你没事吧!”。

    她慢慢踱着步子,神态有点迟疑。

    汪建中又往回走,来到她身边,重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子瑜看着不远处的酒吧,说:“我上次来这里,其实是为了能找到庄炜亮。”像是自言自语。

    汪建中不语。

    “是不是很可笑,我听说,他经常光顾7988。”

    “也许他需要应酬。”汪建中小心翼翼地说。

    “屁。白天约好晚上去我家,我让我老妈菜烧好了,他却说去不了了。我问他什么事?他也支支吾吾糊弄我。结果了,果然就是在7988瞎混。你也在场的,我当时给他难堪了吗?我没有,我甚至都没让他看见。可第二天,还装模作样,说什么昨晚赶项目,加班到凌晨。搞笑吧!”子瑜的声音没有激愤,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汪建中想起她当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冷笑,现在想来,那眼神一定充满着对庄炜亮的愤怒与鄙夷,正好让自己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