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河轻轻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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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麦田和子瑜

    车里吹着冷气,凉爽惬意。一打开车窗,立马感到热浪在往里涌,冷气在向外泄。麦田撑着一把太阳伞站在“流云墅地”的大石头边。她穿件白色的及膝褶子裙。阳光明媚,微风不燥。要不是她手中的那把伞,汪建中都以为那就是一尊雕像。玉的材质。玉的身材。玉的手臂。玉的面容。短裙也是玉的。

    麦田先和子瑜打了招呼,然后收了伞坐在后面。汪建中非常意外,朝她笑笑。麦田也在笑,笑容中带着点不解。汪建中突然觉得脸上的肿块又开始发烫,像被火烤一样。他只好扭头看着窗外,一语不发。子瑜并没有说她也约了麦田。想到此,汪建中倒是怪自己有点草率了。每次子瑜找他,几乎都是不假思索答应,大约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然而这次,早知道她也在,自己就决计不会出来了。他一面慌乱想着,一面想脸上定然是又红又亮,愈发觉得脸上更烫了。

    子瑜把车开到一个商场的停车场,说,“等下我们两个美女陪你吃陪你逛,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汪建中很诧异,望望正在看着子瑜笑的麦田说,“我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待遇?你们到底有什么事,还是赶快告诉我。”

    麦田说,“你脸上的伤也不是白挨,这不是补偿来了?”

    汪建中手摩挲着发烫的脸,拿眼看看子瑜,子瑜笑笑,说,“早上知道,就和她说了。也就我们三个知道。外面热死,我们快点进去吧。”

    三人便快步钻进商场。里面冷气森森,汪建中脸上,也不觉得烫了。

    以前,汪建中是做过子瑜的随从。现在,他变成了两个女人的随从。陪女人逛街,不光得有耐心,还得有较佳的口才。你若只是说“不错”“可以”“很好看”,那么女人就会不开心,认为你只是在敷衍。你得装作琢磨,沉吟着说出你个理由。女人不大喜欢的,可以说“式样是不错,但颜色不对”,女人看了眉飞色舞的,便说“和你的气质很搭配,有格调”,女人喜欢却又拿不定主意的,就说“才上市还没流行开,过些天开始流行,就落伍了”。当然,也得斩钉截铁地说“不好看”“过时了”,最有杀伤力的,莫过于“显老”二字,女人立马唯恐老容将至,避之不及。

    汪建中是个乖巧的人。他比不得裴知远那么油腔滑调,但对于漂亮的女人,他还是很心甘情愿说些奉承的话。所有的人,对赞美自己的话都是没有抗拒力的。尤其是女人,自然是多多益善。用子瑜的话来说,汪建中的好话从来都是准备了一箩筐。但她要知道裴知远说的后半句,就不那么以为了。裴知远说,女人,你就使劲夸,把她夸晕了,夸得昏头转向了,再把她撂一边,这时,她就反过来会找你。因为,她已经适应了被你的马屁天天拍的飘然自得了,你冷她个几天,她就会觉生活好像少了点什么,就会不受控制的回头来找你。

    汪建中今天状态却有些游离。他睁眼看着两个女人有说有笑,亲亲密密。他便有些疑心,只是该说什么?难道她们这样不好?他便在疑惑的状态中,显得非常拘谨。

    “我说汪老师,你看看。这双鞋子怎么样?”麦田走了过来,汪建中正在试鞋凳上等她们看鞋子。

    地板上,是双透明的只有几根带子的凉鞋,赤着的脚在鞋子里,像两只可爱的小宠物,正准备迎接主人的恩宠。

    汪建中抬起头,麦田笑眯眯看着他。

    汪建中便低头又看了看,可爱的脚趾蠕动着,似乎是在适应新的鞋子带来的变化。

    “很漂亮,只是······”

    子瑜也过来了。

    “我觉得很好看啊,买了吧,价格也不贵。”子瑜说。

    麦田笑笑,说,“我们听听汪老师的意见,他说可以就买。”

    汪建中立时感觉责任重大,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郑重其事的说,“鞋子好看的,你穿上就更好看了。只是鞋跟太高,鞋子又就这么几根带子,怕是脚受罪。”

    “好看就行。”麦田朝子瑜笑笑,转身去招呼导购就买这双了。

    汪建中赶紧趁空隙对子瑜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俩好像······像姐妹一样亲密?”

    子瑜看看汪建中,玩笑般地说,“怎么了?不可以吗?我们现在就是,不是姐妹,胜似姐妹。”

    汪建中无可奈何地笑笑,说,“我只是有点奇怪而已。”

    他很想一探究竟,以明原委。到底,子瑜一向是孤傲的,不说盛气,但总是有点凌人自矜。偏偏麦田,是,她也有其出身的压迫,但更不堪的,还是她自己的选择。汪建中并不是轻视了麦田,相反,他打心底同情和爱慕她。开始,只是因为她的名字。往后,他便觉得自己有份责任,就是和她一起,来对他们生活造成的伤害,做出响亮的反击。不提过往,现在开始,他们一起,开始他们普通人的生活。过好再普通不过的每一天,就这么简单。他只能慢慢努力,慢慢进行,慢慢的,慢慢的,一切应该就会自然而然解决了。

    他们一家店挨着一家店逛,从东到西,然后又从西到东。汪建中手里已经拎了大小不一的七个纸袋。他们走进一家饮品店,麦田要了杯冰奶茶,子瑜要的是热摩卡,汪建中犹疑着,拿不定自己该喝什么,麦田便替他拿了主意,要了一杯冰拿铁。

    三人选张空桌坐了,子瑜和麦田坐一排,汪建中坐对面。麦田新买了三星手机,像素很高,让汪建中给他和麦田拍照。汪建中接过手机,在屏幕中看见两个人头挤在一起,刚露出笑容,便按下了拍摄键。子瑜拿过手机查看,抓拍的相当成功,两人嘴角微扬,很快乐的微笑。子瑜拿着手机,说,给你俩也拍两张吧。麦田说好,便坐了过来,汪建中呆呆的,也不知该怎么面对镜头,只觉得麦田是慢慢靠着他的肩,头斜着,像是要倒向自己。子瑜说,汪建中,你笑!汪建中很不自然的咧嘴,拿眼觑着麦田,她目光看着镜头,保持着微笑。等子瑜照好了递过手机,屏幕上的照片,正是他瞄着麦田的那张。

    “你看看他,我在给你们照相,他还在偷偷看你!”子瑜对麦田说。

    汪建中脸立刻红了,忙辩解道,“我只是看她准备好了没有。”

    “没关系嘛!美女我也喜欢看,不喜欢看才不正常。”子瑜戏虐道。

    麦田起身重新坐到对面,说,“子瑜,你再说,他的脸就比关老爷还红啦!”

    汪建中注意到麦田是在看着自己的脸,心底反倒有点意外收获的喜悦,因为这句话就连子瑜都感觉到她是有点护着他的。

    子瑜说,“看看,果然还是老乡好(老相好)。”

    麦田轻轻捶着子瑜的肩,怪她乱说话。她的手指是微微合拢捏成的一个拳。子瑜闭上眼,享受着她的捶打。麦田的脸上映着落地玻璃的反光,像飞扬着的蒲公英。许是因为穿了较短裙子的缘故,她只是半坐在沙发椅上,身体一部分的重量,她便交给自己的双脚,这样看去,她又是给自己添了些许负担,使她尽管是在玩闹着,也不能完全自由的放松。

    汪建中看着两个女人悄无声息的打闹玩笑,默默享受着这一份甜蜜美好的画面。

    直到店员将他们点的饮品送了过来,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他分别把她二人的饮品推到她们眼前,自己才端起自己的冰拿铁,边啜饮着边回想着刚才的场景。

    下午四点,三人才走出那家饮品店,决定去吃韩国烤肉。这是子瑜提议的。她说她喜欢听牛肉在高温的铁板上发出嗞嗞的声音。

    就这样,汪建中的大半天都交给了子瑜和麦田。他们是到晚上十点才回来的。先是逛街喝咖啡,然后去吃韩国烤肉,吃完后,又去看电影。奇怪的是,他们居然看了部动画片,一部外国人拍的关于中国功夫的动画片。看完后,子瑜先送汪建中回了学校,然后载着麦田离开了。

    在吃饭时,子瑜给汪建中夹菜,说害他被庄炜亮打,她也无法弥补,只能献献殷勤了。汪建中想想说,这事我也不便多问,你也以后就别提了。子瑜说,是啊!从今天以后,就翻篇了!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不过我也奇怪,他真居然找你去了,我也就随口一说。她转头看着身边的麦田,说,还好没说是你,已经让你照顾我那么多了。麦田笑笑,说,最重要的是要养好身体。子瑜点点头。

    到底怎么回事?汪建中心里在问。然而他却在不停的吃,忙碌,也帮她和她去夹菜,去翻动还在烤锅上的肉片。烤肉在铁板上,呲呲冒着油,蜷曲着、扭动着,挣扎着。

    子瑜说,我就是要气他,就是觉得应该说是一个男人陪我,才更能刺激他。

    汪建中停下来看着子瑜平静的脸。麦田在给子瑜倒水,倒满了,示意给他也倒一点,他递过杯子,等她倒好,又接了过来。

    麦田又给自己倒。

    汪建中说,快吃吧!事情都过去了!

    麦田帮子瑜夹菜,说,以后可得做好安全工作。

    汪建中抿着嘴笑,子瑜笑笑,说,以后,以后和谁呀!和谁我都不做了。麦田看看子瑜,又看看汪建中,子瑜拍拍麦田,说,想什么呢?留给你吧!我才不要。

    汪建中这边“咣当”一声,伸手要拿的椒盐瓶,掉在了桌上。

    麦田说,你看,他已经走神了。她端起杯子,说,来,我们三个以水代酒,干上一杯。三人端起水杯,麦田接着说,就是汪建中陪着田秀兰去医院做了个小手术,这个事情,我们大家都不提了,过去了。

    过去了。

    另外二人应了一声,大家将水一饮而尽。

    喝罢了。大家坐好,汪建中说,田秀兰?

    子瑜没有说话。麦田说,认识这么久了。才知道我的真名吧!

    汪建中沉吟着,说,想不到,想不到你还姓田。

    他的心不由自主又一次悸动了。

    田小麦。

    麦田。

    田秀兰。

    冥冥之中,千千万万条不可胜数、缠绕不清的线,千千万万的人,各自在千万条线的两端,他们沿着那条看不见的线,探索者、琢磨着、前进着、抑或后退着、踟蹰着、观望着。终有一天,那条线被理清了,连通了,他们终于喜极而泣,相拥在一起,他们自认为找到了归宿,到达了终点。但他们忘了,那条线是不会停止的,它就犹如生命一样,生命不息,人生的线就不会止。

    既然是条看不见的线,我们只好探幽知微,在丝丝缕缕中的细枝末节中,去寻找哪怕一丁点的蛛丝马迹。频频回顾,四野茫茫,黑漆漆的大地,偶有一点幽光,想也是这条线所给的一种暗示,一种启发。我们便以为这是能让我们逃离深渊的唯一稻草,紧抓不放。

    田小麦在汪建中的生命中,是永远都无法忽略的一部分。汪建中却拿她,当成了他的全部,后来,他失去她了。他便依照她的样子,想复刻一个她。于是,麦田只是因为叫麦田而已,便在他心里掀起了波澜。现在,麦田又和田小麦是一个姓,然后在汪建中看来,这无疑又变成了一种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