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河轻轻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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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子瑜

    早上起来,脸颊还能感到微微的痛感,用手一摸,鼓鼓的一块包,光溜溜的。在镜子里看,有点发红,最明显的是发亮,比别的部位光滑。汪建中沉思了一会,打开水龙头,低头用手捧了自来水撩到自己的脸颊。他这样重复了七八次后,抬头再次在镜子前端详,一切似乎毫无变化。

    即便是早晨,温度可一点都不低,他额头就渗出一层细汗,也许是刚才撩到脸上的水?他又坐了一会,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才急匆匆出门。看守校门的保安大哥,开着电风扇,人却站在外面。汪建中像是冷,缩着脖子,不声不响从保安身边闪过。保安看到他远去的背影,有点意外他怎么没打招呼就走了。

    挤完公交,还要穿过活动中心长长的走廊。汪建中走的很快,尽量避着人。到了书法授课室,看看时间,居然还有一刻钟。没有一个孩子早到,汪建中便坐到讲台边上的一张桌子边低头看字帖。等会来一个孩子,他便将头再低一次,算是对孩子问好的回应。开始讲课了,讲着讲着就什么都忘了。等孩子们拎起毛笔,一笔一画战战兢兢练笔时,他一个挨一个,一个个看过去,就觉得脸上又很烫。挨到下课,和孩子们到过再见,他便又坐到桌子前看字帖,偏有一个孩子问:“老师,你的脸怎么了?”

    这估计是所有孩子都想要问的问题,本来要离开的脚步便不走了,等老师的答案。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看着汪建中。

    汪建中笑了笑,他不大会说谎,脸上原本就烫。他张口,又不知道怎么说。偏那十多双眼睛,都等着听老师的回答。他盯着字帖,缓缓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这是被人打了一拳。”

    “他为什么要打你呀?”

    “哦。老师也和你们一样,打着玩,他这一拳老师没躲开,就被打着了。”

    “咦!”

    孩子们表达了关切后,发觉也不大要紧,叽叽喳喳开开心心走了。留下汪建中坐在教室,内心杂七杂八,难以名状。许久没有联系子瑜了。突然联系,会不会有点突兀?她是好强的人,自己并不能说些什么,但此刻,自己就是想找她说说话。思想良久,还是作罢,终究觉得种种不妥。

    他怅然走出活动中心,到街上找了家面馆,要了一碗拌面。面刚吃到一半,就接到裴知远打来的电话。对于裴知远,汪建中一直觉得,他只有在身边缺女人的时候,才会想起来找自己。

    “干嘛呢?”电话一接通,对方就问。

    “吃饭。”汪建中随口说,然后想怎么找个借口,打个掩护。

    “在哪?”

    “什么在哪?”

    “你人在哪?我过来找你。”

    汪建中想想说,“你不要过来,我吃完就回去了。”

    “我找你有事。”

    汪建中想想自己的脸,说:“什么事?电话里说吧?”

    “电话说了你要骂人,其实我倒想骂你,我也是被你这家伙影响了。”

    汪建中倒稀奇了,说:“我还能影响你?”

    “不说了。快告诉我你在哪吧?”

    汪建中想想说:“不行。我这两天学校有事,校长早就安排了。”

    对方一听校长有事,只好作罢。汪建中挂了电话,继续吃面。中饭吃好,原路返回。校门关闭着,他不得不招呼保安大哥开门,保安朝他脸上看看,目光便扫向伸缩门,说了句“回来了?”,汪建中也不像之前一样寒暄两句,随口回了句“回来了”就回了教工宿舍。

    汪建中回到房子里,不免又去看看那张被拳击打过的脸。自小到大,淘气归淘气,跌也跌过,撞也撞过,然而被一拳这样打在脸上,却是第一次。更奇怪的是,他并不记恨打他的人。难道他是被该打?他凭空担了那样一个罪过?

    他都懒得解释。

    天是够热,汪建中没有开空调。一只落地扇,头摇过来摆过去,呼呼吹着风徒劳。

    他打算在家宅个两天。下节书法课要到下周二。想到此,他又不自觉想到子瑜,还是她介绍的这个事!学校粉刷工程照常进行,工期大致也是延误不了。老板明白,有些事可以马虎,有些事马虎不得,不光学校盯着呢!那些背景复杂的学生家长,也绝不会容许自己的孩子,在还散发着油漆味的教室里听课。不然,也配叫什么贵族学校?基本材料都进入工地,施工不需要盯在那里。况且,也有第三方的检测监理单位,哪怕只是走个流程,聊胜于无,大抵如此。

    有电话进来了,居然是子瑜!她会不会已经知道了了什么?他等电话响了几声,才接了电话,尽量装作无事。她居然约他出去,大白日头下,怪热的。他不便问她什么事,但他也没拒绝。脸上还有伤呢!挂了电话,他去又去看了看脸,似乎不大明显了。然而肯定还能看得出。

    车子就停在校门口,子瑜下了车在跟保安大哥聊天。汪建中走过去,笑笑,没有说话。

    “那么,我们就撤了,邱师父。”子瑜边走过去拉开车门,边和保安大哥打招呼。

    汪建中立在副驾车门前。

    “上车呀!”

    子瑜降下车窗。汪建中向门卫邱师父看看,拉开车门上了车。

    汪建中没有说话,子瑜专心在倒车。子瑜和平常一样,总是用命令的口气在和你说话。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傲娇的小公主。

    到了一个路口,车子停下来等红绿灯。子瑜转过头来。汪建中将脸迈过去。脸上的伤正好在右脸颊,她完全看不见。

    “头转过来让我看看!”

    汪建中只好转过去,以左脸示她,“怎么了?是不是好久不见。怕不认识这张脸了!”

    “你被人打啦?”

    汪建中沉默。

    “被庄炜亮打的?”

    她这样问,大概都是知道了的。但汪建中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不过你也打了他。冲这一点,我今天要请你吃饭。”

    绿灯了,前面的车辆开始移动。子瑜看着前面,双手握着方向盘加油跟了上去。那双手,难怪古人会说如春葱、柔荑,那么纤细,那么柔软,哪怕是用一点点的力,都会伤了。指甲没涂指甲油,但还是亮亮的,闪着光。窄而细,微微有点弯度,像透明的小贝壳。

    “不过,我可不是感谢你打了他请你。”她停了一下,接着说,“不过确实蛮解气的。看他那个鼻青脸肿的怂样,我都乐开花了。”子瑜边说边笑。

    汪建中也笑。这个时候的子瑜老师,确实蛮可爱的。况且,她开心就好。

    “无意中把你拉扯了进来,还害你差点挨了打。有点不好意思,所以请你吃个饭,你不会生气吧!”

    “哪。我生什么气?我还蛮荣幸的。哈哈,不过·····”他把左脸颊转给她看,子瑜看了一眼,忙又去看路。“我也确实被他打了一拳,也蛮好的,这里一疼我就想你一下。”

    子瑜大笑,“真的。”

    “真的。骗你干嘛!”

    “看样子打得不够疼。”

    等车子再次停下等时候,子瑜又查看了一回汪建中的脸颊,然后关切地问,“疼不疼?”

    由于离得近,汪建中没有开口,摇摇头表示不疼。

    “真的不疼?”

    “早就不疼了。”汪建中小声说。

    “真有你的,从今以后问要对你刮目相看。”

    他也只是笑,小小心心陪着说些轻松的话。

    汪建中对相城还是不大熟的,虽说来了好几年,然而他依旧认不得路。车子一会儿左拐一会儿右拐,东南西北,他完全摸不着方向了。然而等看到了那块大大的石头,像房子一样大的石头,他马上明白自己身处何地了。那块只是在灯光下看过一眼的石头,已在他的心底变成一个坐标。

    这里是长江冲积平原,如果把这些地上的建筑拿掉,除了滩涂,还是滩涂。这里根本就不产这种石头,况且还是这么大。但它大的让你以为它就是天生在这儿的。除非它要么是从天上掉下来,要么是从地里冒出来。可是那刻在上面的几个红艳艳大字,还是提醒人们它是被人力借助工具所搁置在这里的。它既显得醒目,又显得突兀。麦田就是站在这颗巨石边等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