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乾猛地睁开了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他快速翻了个身，从枕边掏出自己的老式手机，布满网状裂痕的屏幕亮起微光，他眯起眼睛，上面显示凌晨两点二十八分。

    “是梦吗……”蒲乾核对了三遍日期，才放下手机轻声低喃。

    自己两小时前才上床入睡，可那些梦幻般的经历远远不止两小时啊！

    奇特的边境号列车、文明国主、星域首富、掌门弟子小姐姐，还有那鬼怪横行，诸族割据纷争的异世界……

    他双手忽然抓紧了单薄的被子，青筋暴起，随后在昏暗中兀自发出了一声嘲笑，还有不到三小时就要起床劳碌奔波了，得抓紧时间睡觉养好精神。

    屋内沉寂了下来。

    五分钟后，蒲乾又蓦地睁开了眼睛，瞬间踢开了被子惊坐而起。

    他快速打开灯，在昏黄灯光下仔仔细细地把自己的身体从头到尾检查了两遍。

    没有找到任何穿越的痕迹……

    “边境号？”蒲乾不死心地低声喊道。

    “暗夜盾！夜鬼血盾！夜鬼咆哮盾！”

    没有任何反应。

    蒲乾颓然窝回了床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唉，该关灯了，这合租房电费还挺贵的……

    “什么破系统！别人的穿越系统都是附在身上，你这行驶诸天逼格这么高的列车，系统还不能绑定？”蒲乾低声吐槽。

    “是梦吧？”

    片刻后，他愣愣地捂住了脸，喟然长叹：“我的房子……”

    清晨一晃而至，蒲乾顶着乌黑的眼圈快速穿好制服，只是略作收拾，便匆匆忙忙地骑上自己的二手电瓶车赶去汉堡店兼职。

    冬日的寒月此时还挂在天际，凛冽的风不断在脸上切割，蒲乾的心才真正回到了这19年来一直面对着的现实。

    早晨五点半到八点半兼职做汉堡，九点到下午六点商场全职卖家电，七点到十二点酒吧兼职做销售。

    如同他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忙碌拥挤的日子在他年轻的躯体上一遍遍刻着周而复始的年轮。

    不拖延，不期待，不依赖。

    什么魔幻玄奇，都抵不过眼前真真切切的生活压迫。

    月光清冽，很快绕着大地又走了一轮，蒲乾拖着一身疲乏回到出租屋中，刚打开门，就惊奇地发现自己房间门口突然多了一箱牛奶和一袋子水果。

    啥情况？

    他把牛奶和水果挪到一旁，正自思考是不是隔壁的室友放错位置了，就听到对门室友的房间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你回来啦？”对面门缝里露出了个女孩的脑袋，看到蒲乾后展颜一笑。

    虽然眼前这女孩浓妆艳抹后的脸蛋还算耐看，但蒲乾至今仍不清楚，在众多粉霜膏覆盖下的那张脸庞究竟是何模样。

    “明慧，你这是？”他指着那箱牛奶和水果疑惑问道。

    “给你补补身体！看你瘦的！”女孩打开门走了出来，身穿甜美粉色JK，裙摆轻扬，两个大马尾在胸前摇晃，纯白过膝的丝袜上还挂着两只粉色蝴蝶。

    她娇嗔道：“为了买这些补品，我晚上的直播都推迟了！”

    蒲乾心中警兆顿生，明慧这姑娘和自己年纪相仿，还没毕业就出来北漂，整日做着直播发财的美梦，对自己从未正眼相待过，若不是同为生活所迫，只怕早就从这合租房搬了出去。

    这般作态，必有所谋！

    他没有犹豫，提起牛奶和水果就朝明慧的屋门走去，边道：“你太客气了，我真不用，你自己吃吧。”

    “别啊！”明慧连忙伸手阻拦，但力气哪有蒲乾大，很快牛奶和水果就被堆到了她房门口。

    明慧着实拗不过，咬着嘴唇跺脚轻叹一声，嗔道：“你不要那就算了，不过……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事？你先说。”蒲乾平静道，内心却暗暗警醒，果然！

    “是这样，这个月底不是就要续租了吗？”

    “没钱！”蒲乾转身就走。

    “我又不是要找你借钱！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明慧柳眉一竖，叉腰含怒道，“我是想把全年的房租一次性付清，所以才和你商量一下！”

    “不是一个季度一交吗？怎么忽然要改成一年？”蒲乾停下脚步。

    明慧正色道：“现在流行病毒逐渐解控，据说很多小区都涨租了，趁现在房东还没涨价，我们直接付一年的租金，能省下来不少！”

    蒲乾沉吟片刻，才皱眉道：“那行，我会想办法在月底前凑齐租金，就按你说的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慧朝他甜甜一笑，略显风情地扭腰转身走回房间，“我还得直播，就先忙去了。”

    临关门前，她回头欲言又止地打量了蒲乾一番，才道：“你自己平时多注意身体吧。”

    “我挺好的，不劳费心。”蒲乾礼貌回应。

    这姑娘今天很奇怪啊，虽然自己有些小帅，但在这金钱即颜值的时代，她难道还能看上自己？

    是因为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了？

    蒲乾笑着摇了摇头，准备回屋泡面了。

    这时眼光一瞥，突然看到客厅小桌上的通知书，广北人民医院……

    对了，自己上个月去医院做了个检查，这几天倒是有几通未接电话，这是没联系上，直接给寄过来了？

    不用付运费吧？

    蒲乾担心地上前，刚拿起通知书，就忍不住看了眼对面已经关闭的房门，真是没有半点隐私！竟然已经被拆开了……

    “肌萎缩侧索硬化……”

    什么稀奇古怪的名字？

    蒲乾走进房间随手把通知书丢在床头，搓了搓手，从桌旁抽了根火腿肠，哼着歌烧水泡面。

    电热水壶不一会儿就烧开了，滴滴声接连响起，可房间毫无动静，蒲乾浑然不觉。

    他呆呆看着手机屏幕上关于肌萎缩侧索硬化的病症描述，彻底没有了吃泡面的心情。

    绝症，1—5年。

    他又一次相信自己是天选之子了。

    房间内陡然响起了低沉的持续的嘶吼。

    我已经这么努力了……已经这么努力了啊！为什么……

    半晌后，蒲乾目光呆滞地瘫在床上，懒得再动一根手指头，他盯着顶上的石灰天花板，过去的人生似乎从没亮起来过。

    这就是父母把自己丢掉的原因吗？早料到自己活不过20岁？

    他突然没有了长久以来对父母的遗弃之恨，只是觉得有些想家了，那所老乡村的孤儿院。

    垂垂老矣的院长奶奶每次在自己回去探望的时候，都会骄傲地拉起自己的手，然后把院里的三五个孩子召集到一起，夸耀道：“这可是从咱院儿里走出去的大学生！广北城呢！你们可要当作榜样！好好学习！争取有一天也考去广北城见见世面！”

    泪水开始不自觉地从他眼眶内涌出，不是为这病，而是那些过去。

    茶山村的那所孤儿院原本是座敬老院，外漂的游子不愿回乡，乡里的老人不愿离根，茶山敬老院便是这么建起来的。

    19年前周奶奶在敬老院附近土路的树丛旁捡到了蒲乾，在奶奶的游说下，众位老人便有了改成孤儿院的心思，虽然不受法律保护，也没有正规手续，但在这穷乡僻壤，他们也陆陆续续收养了不少孩子。

    这些孩子大多都患有很难医治的先天疾病，聋哑、脑瘫、失明……

    蒲乾是这些孩子中最正常，最优秀的一个。

    但从今日开始就不再是了。

    “贼老天！”蒲乾喃喃。

    沉重的现实曾压倒过他的骄傲，却从未压垮过他的精神，但这一刻，在这陌生城市里，举目无亲，茕茕孑立，他只觉自己真的要垮掉了。

    “也好，都用不着谁为我伤心，如何来，便如何去。”他强颜欢笑，然后抹干了脸上的泪。

    “可以准备后事咯，呵呵，这人间清苦，我能少走几步，也是幸事。”

    生活早让他学会了抽离与适应，习惯性地发癫与摆烂。

    “怪不得明慧着急要付清一年的房租，这是怕我提前走了没人分摊吗？”

    “算了，这姑娘也不容易。”

    蒲乾反倒可怜起明慧了，虽说总是浓妆艳抹故作妖娆，但他还真没看到这姑娘平时会带什么不三不四的男人进来，只是成日宅在房间里搞自己的直播事业，个人作风应该是没问题的。

    还是个没有认清现实，沉浸在一夜暴富白日梦里的少女啊。

    蒲乾轻叹。

    世间哪有捷径可走？

    他不后悔当初瞒着周奶奶放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而辗转来到这座城市孤身打拼。

    院里的爷爷奶奶并没有养老金，他们的子女也没有多孝顺，那部分先天不足的孩子们治病看病又是极大的开销。

    相比于高昂的大学学费，能打工挣钱，能给诸多爷爷奶奶养好身体，能供那几个孩子继续治疗，这才是更有意义的选择。

    总要有人负重前行的。

    找个时间回趟村吧，也不知道周奶奶的身体好些没。

    在这座灯红酒绿的城市里待了快两年了，他没有多余的社会关系，也没留下什么引人注目的痕迹，每日里只有重复地生活，重复的生活。

    此刻，他只想尽快收拾行囊逃离这座不属于自己的钢铁丛林。

    “当初真应该买几份保险的……”蒲乾突然捂住脑袋抽泣起来。

    临最后，才发现自己的人生里，一无所有。

    自己死了以后，爷爷奶奶们怎么办？村里的补贴早就没有了，近几年搞新农村建设，村里又盯上了敬老院那块地，孩子们怎么办？

    “边境号！”蒲乾红着眼眶低喃，“你倒是来啊……”

    “向我证明你来过啊！”他低吼。

    昨夜的梦境，如果是真的，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