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临清晨，两夜没合眼的蒲乾形容憔悴地推开房门，脚下，牛奶与水果又原封不动地给堆了回来。

    蒲乾朝对门看了一眼，心中一暖，也不再介怀，将它们尽数收入屋中，只是感到鼻子莫名有些泛酸。

    这座陌生城市里，还是有人愿意关心自己的……

    他没有收拾，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走了出去，多年的习惯控制着他走到了电瓶车棚，他愣了愣，又转身朝外走去。

    月亮此时还未退走，街道一片落寞，直到寒冬的风呼啸刮过，蒲乾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没穿外套，身体下意识地开始打颤。

    他倔强地继续走着，不知道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

    但没过多久，不远处街道尽头的拐角，一双尖角竖起的皮鞋引起了他的注意。

    蒲乾涣散的目光微微一凝，加快了步伐顶着寒风朝前走去，借着朦胧月光，那看起来似乎是一双脚。

    待他走到近头，豁然看到一位衣着体面的男人歪倒在垃圾堆里，脑袋低垂，身体似乎都已经僵硬了。

    蒲乾猛地朝后退了两步，慌忙掏出手机：“喂？救护车吗？连元大道上有个人倒在这里，不知是死是活，你们快来！”

    “连元路和潭东路的交叉口！对！这里有家‘开胜推拿馆’！”

    “什么？我不懂什么医疗常识啊！行，那我先看看，人要是死了不算我破坏命案现场吧？”

    “行行行，你们赶紧来！”

    蒲乾挂了电话，裹紧上衣，小小翼翼地朝那昏死的男人走去，末了，他又自嘲笑了笑：“我都要死了，还怕什么影响不影响啊？”

    “好歹也是在梦里拯救过一个世界的人！”

    他壮着胆子，快步走近，周边的垃圾堆被他纷纷踢开，迎着刺鼻恶臭，这才走到男人面前。

    男人身穿墨色西装，面庞老气横秋，嘴唇青紫，双眸紧闭，神情显得十分痛苦。

    一想到这有可能是个死人，蒲乾终究还是没敢碰这个男人的脸，他目光转向男人脏污的手掌，缓缓把手伸了过去。

    一片冰冷！

    蒲乾的手猛地一缩，随即又不放心地轻轻捻起他西装袖口，两指伸了进去。

    好像还有点热乎？

    真的有脉搏！

    “碰上我算你好运！”蒲乾哆嗦道。

    他快速掏出手机，又一次拨出了电话：“救护车！是我！人是活的！开胜推拿馆附近50米！你们快来！对！真的是活的！”

    “你们还有多久才……”

    声音戛然而止。

    蒲乾浑身猛地一颤，手机当即被甩到了对面的垃圾堆里。

    肩头冰冷的触感隔着单薄的衣服刺进了他的皮肤。

    蒲乾颤巍巍地转头，与身后男人凌厉的目光正好对上。

    “大……大哥！我在救你啊！”蒲乾双手高举，不敢动弹，月光在他肩头反射出一道刀光的寒芒。

    这人不会是流窜在外的罪犯吧！

    蒲乾心如死灰，越想越觉可能，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个地方，还身怀凶器……

    我还有至少一年能活啊！贼老天，要不要这么玩我啊！

    “大哥，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看你晕倒在这里，准备叫救护车来救你的啊！”蒲乾慌乱解释着，内心不断祈求这歹徒能看在自己一片善心的份上就此收手。

    “闭嘴！小点声！”身后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铁铸过一般。

    男人右手持刀，看到蒲乾乖乖闭嘴，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在自己怀里左右踅摸，片刻后脸色大变。

    他转而在蒲乾身上不断扒拉，试图找到什么东西。

    蒲乾感受到身后男人的阵阵动作，心里愈发惊惶，声泪俱下道：“大……大哥，你就放过我吧！我是外地人，还是个孤儿！没钱啊！”

    “活着已经够不容易了，我还身患绝症，没多少日子了，您高抬贵手好吗？不用您动手，我也活不过明年了……”

    身后男人慢慢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蒲乾以为自己已经打动了他，忙道：“谢谢，谢谢大……”

    “跟我走！”男人冷声打断了蒲乾的话，刀架在他肩头，左手牢牢抓住他的胳膊，试图把他拖曳走。

    “大哥……”蒲乾扭过头来苦着脸低声哀求，就差跪在地上了。

    “走？或者我杀了你带你走！”

    蒲乾浑身一颤，不再挣扎，认命般地再次哀求道：“那……我能拿下手机吗？那手机值不少钱……”

    “走！”

    “行行行，我跟你走！”

    蒲乾踉踉跄跄地被身后男人推着往前左拐右拐，绕进一个巷子口，刚走没两步，蒲乾忽地一栽，似是被跘住了脚，他借着这股力猛地一扯，挣开了男人的胳膊，随后连滚带爬地迅速拉开了与男人的距离。

    电光火石间，他没有任何犹豫，稳住了身子就立即朝外撒腿狂奔，只感觉跑出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

    那男人没有追赶，而是冷哼一声，手中的短刀猛然一掷，瞬间离开了他的手掌，寒芒掠过，精准地命中了蒲乾的后脑。

    哐啷一声，短刀落地，早已布满裂痕的刀把应声而裂。

    男人缓步朝蒲乾靠近，背部狰狞的伤口因用劲而再次崩裂，鲜血在月光下沿着他的深色西装不断往下滴落。

    他边走着，边从西裤右口袋掏出一部合金手机，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巷口回荡：“望仙，‘断层物’逃离，本次收容行动失败，尽快过来清理坐标痕迹！”

    电话挂断，他放下手机，将身体软趴趴的蒲乾单手提起，拦腰扛在肩上，也不管背上越来越严重的伤势，慢慢消失在街道上。

    天色渐明，救护车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五六名医护人员匆匆忙忙跑下车，四处搜寻无果，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眉头紧锁。

    其中一名医护人员掏出手机，按下了拨打键。

    “您好，您拨打的话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医护人员不信邪地核对了一遍号码，又拨了一遍，传来的是同样的回音。

    一声喝骂响起，众人纷纷附和，面含愠怒。

    “……”

    “凌晨五点把我们喊过来，就为了玩我们？”

    “报完警就变成空号？查！必须得查！马上移交给公安机关处理！”

    “这情节太恶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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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风萧瑟，吹走了黑夜迎来了黎明。

    广北城的一家小书店内，一位白衫老人打着哈欠拉闸开灯，点亮了“兴全书店”的门匾。

    门匾下的电子门帘还没来得及打开，老人就听到书店深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白衫老人刚准备开门的动作瞬间止住，朝书店深处望了望，随即步履蹒跚地向内走去。

    刚走没两步，最后方固定在墙上的高大书架缓缓从中裂开，朝墙两旁平移挪动，露出了两扇暗门。

    左侧的暗门被推开，一位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扛着蒲乾走了进来，朝白衫老人微微点头：“早上好，宋有林教授。”

    “收容失败了？”白衫老人面色有些沉肃。

    “是的，本来已经完成收容了，回来路上碰到了文兴社的人，又让它给跑了。”

    “这群混蛋！唯恐天下不乱！”白衫老人怒骂了一声。

    “我在它身上留下了印记，它跑不掉。”男人沉声道。

    白衫老人点点头：“如今局面已经很乱，也不急于这一时，你先去疗伤，我安排其他天字号去追回它吧。”

    “教授！我跟了它半年，这里只有我最熟悉它的能力！”男人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给我两小时，我处理好伤口就可以继续去追捕它！”

    白衫老人并未回答，而是指着他的肩头问道：“这小子是谁？”

    “一个普通人，我担心他被‘断层物’感染，带他回来检测一下。”

    “行，完事后记得让望仙抹除他的记忆，你快去疗伤！”白衫老人摆摆手，“我这书店马上就要营业了。”

    男人略微点头，打开了右侧的第二道暗门，扛着蒲乾走了进去。

    书架缓缓闭合，门内陷入一片黑暗，但男人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而加快了脚步，在暗道的石阶内左腾右跃，经过几个拐角转折，坐上一部老式电梯缓缓下沉。

    片刻后，男人走出电梯，推开了面前的一扇电子大门，光亮陡然间涌入，他瞳孔一缩，映入眼帘的是足有数百平方的宽阔控制大厅，人头攒动，皆在忙碌着。

    大厅正上方的巨幅电子显示屏上不断跳跃着各种数据，一张世界地图上缀满了密密麻麻的各色标记。

    “卫枭！”

    对面走来一位身穿蓝色制服裙的年轻女子，朝他喊了一声。

    男人点头示意，把肩上的蒲乾放在地上，而后道：“你带这孩子去做个检测，没问题的话就让望仙抹除记忆放他回去。”

    “好。”女子轻声答应，“你的伤势没事吧？”

    “无大碍，我处理好就能继续执行任务。”

    “你……”女子欲言又止，“宋有林教授已经安排柴东去了，要么你先养好伤，后面的事后面再说吧？”

    “柴东？”卫枭皱眉停下脚步。

    “我会联系柴东，让他去接手其他案子。”卫枭平静说道，接着头也不回地朝大厅中间的电梯走去。

    女子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嘴唇，看到躺在地上的蒲乾，终究还是没有追上去。

    “冷血！冷漠！不识好人心！”女子小声嘟囔着，随即将蒲乾半扶起来。

    她左右张望片刻，朝不远处召来两个矮小的长方体机器人，吩咐道：“把他抬起来，跟我走。”

    机器人收到指令，左右各伸出两条机械长臂，将蒲乾架起，脚下滚轮移动，亦步亦趋跟在女子身后。

    抵达检测室后，女子一边吩咐机器人将蒲乾放在正中的医疗床上，一边走进设备控制区。

    机器人乖巧地离开，还关上了房门，随着几声滴滴响起，医疗床缓慢移动，载着蒲乾进入了正前方一排排亮着小灯的圆柱形舱体内。

    通道闭合，女子面前的设备屏幕上立时出现了一道人影，如同核磁共振一般的黑白配色，但却夹杂着点点的荧光遍布整个画面。

    片刻后，女子托着腮轻声自语：“这孩子没有被感染的迹象，就是身子骨太弱，各项机能都低于正常水平。”

    “再看看适配度吧，反正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万一捡到个宝呢？”话一出口，她的嘴角就弯了起来，似乎是被自己逗笑了，摇摇头按下了手上的按钮。

    卫枭正在自己浴室内清理伤口，浴缸内的水此时泛着浑浊的血色，他光脚立在瓷板地面，把身上的浴巾挪到腰间往下，娴熟地从旁边摆满瓶瓶罐罐和各式手术刀的架子上取下皮肤缝合器，以常人完全无法做到的姿势对着身后的镜子缝合自己背后的伤口。

    “卫枭！卫枭！”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

    卫枭皱了皱眉，朝屋外道：“让她进来！”

    房门自动打开，一道蓝色制服裙身影猛地蹿了进来，大呼小叫道：“捡到宝了！卫枭你捡到宝了！”

    “啊！”女子猛地双手盖住了自己的脸庞，只露出了一丝指缝。

    “你你你……”她脸庞瞬间一片通红。

    “有什么事？”卫枭冷着脸轻喝道。

    “你……你捡来的那个孩子，他的适配度是百分之百！”

    “百分百？”卫枭瞬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缝合器被他随手一丢，迅速走上前，“李卜月，你再说一遍，没弄错？”

    李卜月被吓得连连后退，脚后跟一个不稳被绊在门槛上朝后倒去，她惊叫一声，一屁股跌在地上。

    “真……真的！我测了两遍，都是百分之百！”她吃痛地揉着臀，侧过脸来不敢看对面那强壮男人的身躯。

    “你……你浴巾快掉了！”她嘴唇都抖了起来。

    “你等会儿，我和你一块下去看看！”卫枭转身就跨过李卜月走进卧室。

    “臭男人，也不扶我起来。”李卜月轻声嘀咕，随即又猛地掩住了自己的脸，羞恼道，“哎呀……我，我脏了……”

    “你怎么还坐在那儿？快走！”

    李卜月抬起头，却见卫枭已经穿戴齐整，眼里尽是急切的光芒。

    “你……你的伤势……”

    “快走！”卫枭不耐烦地把她一把拽起，朝检测室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