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西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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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伤心欲绝离家去

    一夜的磅礴大雨,冲刷了世俗尘垢,空气也变得清新了起来。

    郭寒威刚睁开眼睛,房门便被砸得山响。

    他知道,这一定是又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了。

    他刚打开门,一个神情惊慌失措的亲兵便闯了进来大声道:“不,不好啦,郭统领,土山坍塌,发现了一具尸体……”

    郭寒威惊得打了一个寒颤,顾不上理好衣冠便奔了出去。

    土山是一座堆砌高台,台上有一座凉亭。登台远眺,清晰可见运河傍城而过,船舫如织,水长天阔,使人心胸舒畅。

    一夜暴雨,积水湍流,冲塌了土山一角。

    郭寒威赶到时,那里已经围满了人,他们在议论着,猜测着,叽叽喳喳。

    郭寒威拨开人群,靠近定睛一看。在泥土里,躺着一具高度腐烂的男尸。

    “这会是谁?”他想。

    “李甲张乙在不在?”郭寒威大声问道。

    李甲张乙也是刚刚急急忙忙赶到了现场。

    “在,在。”两人忙应声道。

    “李甲,张乙,你们快去组织清点一下府内的人数,看最近几天有没有人失踪?!”

    “是。”李甲张乙答应后,对围观的人群喊道:“走,现在大家一块儿走,都跟我去练武场集合。”

    说完引着众人散去。

    郭寒威仔细端详着尸体,尸体高度腐烂,脸上已稀烂成泥,衣服上布满密集的类似灼烧过的小洞。这情形,看上去与那黑衣人凶手处理阿专的尸体手法完全一致。

    他内心一凛,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出来。

    “不,不会的,肯定不会的。”他不敢去想。

    他甚至不敢再去看那具尸体。他努力地搜索自己的记忆——吴名那天也正是穿着这样的一身衣服。

    “不会的,不会的,衣服一致,也许是巧合。”他自我安慰道。

    他尽量压制那个令他不安的答案,但一种恐惧感却不自主地在周身蔓延。

    正在六神无主间。李甲张乙终于回来了。

    李甲道:“郭统领,已清点过人数。府内现在除了吴公子,和前天辞职回老家的后厨帮佣大庄外,没有人失踪。”

    听到禀报结果,郭寒威忽然感到头痛欲裂。他抱着头缓缓蹲下,痛苦万分。

    “郭统领,你怎么了?”李甲忙问。

    郭寒威再次缓缓站起来的时候,苍白的脸上,已是泪流成河。他颤抖着说:“这,这是吴公子的尸体。”

    李甲和张乙听后也呆立半晌。

    “快,李甲,快去禀报侯爷。”郭寒威无力地道。

    半天,李甲才反应过来,带着哭腔的声音答道:“是,我这就去。”说完踉跄着奔去。

    “小姐,小姐,知道了,会是怎么样?”张乙轻声问。

    “不知道……”郭寒威道。但他知道的是,袁心怡一定会心疼死了。

    不大会儿,袁淳已赶到现场。他看到尸体后面无表情,似乎很冷漠。他平静地问道:“你确定这是吴名的尸体?”

    “是的。从衣着,体型以及凶手处理尸体的手法上看,除了吴公子,我想不到还有别人。”郭寒威心里对袁淳的冷漠有些不满。

    “从你的判断来看,大概死了几天了?”袁淳问。

    “看不出来。尸体被毒药水处理过,已经高度腐烂。也许是他被凶被抓走的当天晚上,也许会是前天,甚至于昨天。我看不出来。”郭寒威心疼地道。

    “这么好的一个孩子,被凶手杀了,任谁看到都会心疼的,我也不例外。”袁淳道:“一定要尽快查明凶手到底是死去的赵精,还是另有其人。”

    “是,我一定会的。”郭寒威眼里透着熊熊烈火。

    远处,季度正偷偷地观察着郭寒威的表情变化,他知道,郭寒威已经上当了。

    吴名被杀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侯府。

    阿朱听到后,内心几近崩溃。她想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袁小姐看出。

    但细心的袁心怡还是发现了异样,问道:“阿朱,你怎么了?看上去你的神色好像不太对呀?!”

    阿朱再也绷不住了,忽然大哭着道:“小姐,你千万要挺住啊。”

    袁心怡内心一阵悸动,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在脑海里闪现出来。她急问:“阿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吴,吴公子,他已经被凶手杀害了……呜呜呜。”阿朱说完又哭了起来。

    “不,不可能,我不相信。”袁心怡震惊后木然地道。

    “小姐,是真的,他的尸体已经在土山下找到了。”

    阿朱的话还没说完,袁心怡已经飞奔了出去。

    她来到了土山下,那坍塌的土山一角已经被平复了。她紧接着跑去找郭寒威。

    郭寒威已命人将无名的尸体,暂时放入“藏冰室”。他独自回来后,呆呆地坐在窗前。

    袁心怡直接闯了进来。郭寒威不敢看她的眼睛。

    “吴名哥哥,他,他到底哪儿去了?你帮我找回来了吗?”袁心怡质问道。

    “对不起,小姐,对不起……”郭寒威哭着道。

    “我不信,我不信,我要见到他。”袁心怡撕心裂肺地哭喊道。

    “小姐,他,他已经死了……”郭寒威哽咽着道。

    “你胡说,你胡说……”袁心怡大喊着跑了出去。

    郭寒威担心不已,也跟着追了出去。

    袁心怡跑着,跑着,似乎跑累了,忽然蹲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哭了起来。

    郭寒威站立在旁边呆呆的望着,不知怎么去安慰她。

    此时,袁淳接到阿珠的禀报后,已经与阿珠赶来。

    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安慰,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都在那呆呆地望着,满眼的心疼。

    袁心怡像是哭累了,她突然停止了哭泣。站了起来,缓缓的走向了“密杉苑”,那是吴名曾经居住过的小院。

    她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走向了私塾,练武场,以及他和吴名走过多次的府内的小道。可能她在追忆着与吴名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众人跟在她身后,她像是没有看见一样。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于季度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腆着脸去跟她打了个招呼,她都视而不见。

    最后,他最终又回到了“兰馨阁”。

    她呆呆地躺在床上,一双美目空洞无神。

    袁淳静静地坐在一旁陪着女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袁心怡终于开口了。

    她用沙哑的嗓音说道:“爹,你不用担心女儿,女儿已经长大了。”

    袁淳使劲点点头,心疼不已。

    “爹,我能问你个事情吗?”袁心怡问道。

    “怡儿,你尽管问。”袁淳道。

    “爹,你一定要答应我,不能再瞒我了。”袁心怡道。

    “爹答应,爹什么事都不会瞒你。”

    袁心怡用央求的眼神望着袁淳道:“好的。我想知道关于我娘的一些事,你过去从来就不告诉我。我一直都想知道。自从小时候问过你几次被拒绝后,我就再也没敢问过,我就是怕你伤心,我也怕我会失望。”

    袁淳身体微微一震,满脸歉疚地道:“也许,爹早该告诉你了。一些事情是爹的错,都是爹造成的。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敢告诉你,就是怕你恨爹。”

    “爹,你说吧,我不恨你。”袁心怡平静地道。

    袁淳缓缓道:“怡儿,你娘叫李雀儿。她是江南世家之后,也算名门望族。由于前朝官吏腐败,你的外公得罪了权臣,被抄了家。一家七十六口全部被判了斩刑。”

    袁淳语调平缓,他重拾记忆,像是又回到了过去。

    “斩前,他们全家都被关进了牢房。我当时还正是牢房里的一名狱卒。行刑的前天晚上,我正好当值。你外公他忽然跪在地上求我,让我救救他的女儿,也就是你的娘。他说,如果我救出去她,就让女儿嫁给我。我见你母亲天生丽质,也动了心。后来,我就冒着杀头的危险,救出了你的母亲。我当时也没有更大能力救出其他人。救出你母亲后,我就带着她踏上了逃亡之路。”

    “上天有眼,后来我有幸参加入了义军,由于英勇善战,很快就荣升为一支义军副首领,后来又成为首领。那个时候,我与你母亲已经成了亲。由于你母亲随着我南征北战,吃了不少苦,再加上她又怀上了你。我就决定在范阳城内买了一进院子,安了家,让她住了下来。一是待产,另一是女人在军中毕竟不方便。”

    “后来你出生了,我分外高兴。时常会在方便时回来探望。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我又在营中与袁罡的娘纪干帆成了亲。”

    “为什么?难道你是因为不再喜欢我的娘了吗?”袁心怡质问。

    “不!我对你娘的心从来就没有变过。”袁淳否认道。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爹有自己的苦衷。”袁淳眼神中透露着痛苦。

    袁心怡没有再追问。

    袁淳继续道:“前朝被推翻后,新朝建立。皇上登基,册封功臣,你爹我被封了范阳侯。于是带着袁罡母子来到了范阳与你们团聚。”

    “你母亲知道我又另娶她人,并且有子,一时无法接受,便与我大吵大闹。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她就突然失踪了。”

    “我记得,那天晚上我娘抱着我哭了一夜,第二天我就没有再见到过她。”袁心怡流着泪道。

    “后来,我就派人到处去找。整整找了一年。终于有一天,找到了她的踪迹。有人告诉我,她在莲花山上做了道家居士。于是我便带人寻了过去。但是,到了后,在她的修行地,我却只发现了一具白骨。”说到这儿,袁淳突然痛苦的哭泣。

    过了半晌,他接着道:“她修行的那个地方非常偏僻,绝少人去。也许她在那儿生了病,又或者其她的原因,不知什么时候在那儿羽化升仙了,只留下一具骸骨。”

    “你怎么就确定它是我娘?”袁心怡流着泪问道。

    “因为那具骸骨的颈项部有这把连心锁。”袁淳从怀里摸出一把双心并联的玉锁。

    “这是我送她的定情之物。我自然是认得的。”袁淳紧握连心锁,手在轻颤。

    “后来,我就把你娘的骸骨运回来。当时我悲痛欲绝,便将她安厝在‘云岫坊’,我在那设了灵堂,想每日伴着她。”袁淳脸上似乎呈现出幸福的神色。

    “但你为什么现在又将她弃之不顾?”袁心怡怨道。

    “因为,因为……”袁淳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因为,有天晚上,我正在灵前与你娘说话,忽然就听到院内有响动。我回头一看……”袁淳的脸因惊恐而有些扭曲。

    “看到了什么?”袁心怡惊问。

    “我看到了你娘。”袁淳终于把话吐了出来。

    “怎么可能?你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袁心怡大声问道。

    “是的,是的。她的确死了。院内那人一身白衣,披散头发,满脸怒气哀怨地盯着我。我认得,那分明就是雀儿。我跑过去追她,想把她拉住。可她就像一只风筝一样飘走了。我施展轻功追了过去,可她飞得更快,很快便消失了。”袁淳道。

    “你是不是日夜思念我娘,产生了幻觉?”袁心怡问。

    “不,不,真的是她。但,但是你娘分明不会功夫,更不谙轻功。所以,我思来想去,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人是你娘的魂魄。”袁淳喃喃道:“我欠她太多了,她是来埋怨我来了。”

    说完,他就像泄了气的皮囊。

    “所以,你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敢过去了?!”袁心怡问道。

    “是的。我不仅不再去,我也不再允许任何人去,包括你。”袁淳道。

    袁心怡沉默了半晌道:“爹,我娘的修行之所是在莲花山哪儿?”

    “那里很偏僻。当时是静虚观的正阳真人徐式子给带路,我方才找到的。”袁淳道。

    “哦。爹,我累了,想睡会了。”袁心怡有气无力地道。

    “好的。怡儿,你好好休息。我也去处理些事情,过会再来看你。”袁淳说后,站起身走出房间。

    待袁淳走远后,袁心怡吃力地下了床。珠儿听到动静,忙从侧屋走了过来。

    “阿珠,我自己出去走走。你不用陪我了。”袁心怡道。

    “可小姐,你身子行么?”阿珠担心地问。

    “没事儿。”袁心怡缓缓摇头。

    “那,小姐,你可不要走远啊!”阿珠道。

    袁心怡点点头出了房间。

    她找到了郭寒威,问他要到“云岫坊”的钥匙。

    “小姐,我来陪你去。”郭寒威道。

    “不用了。我只想去再见见她,也许……”袁心怡忽然顿住,朝郭寒威强笑一下道:“郭统领,麻烦你将吴名哥哥好生安葬,我,我就不去见他了……”

    说完流着泪,扭头出去了。

    袁心怡,使劲推上“云岫房”的门,她再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哇”地一声哭出来。

    她艰难地挪步到正房内,抚在母亲棺材上,酣畅淋漓地大哭了一场。

    她找“母亲”倾诉了一番。又回想起自己的童年。在她模糊的记忆中,母亲是如此的美丽,和蔼可亲,依稀想起自己曾躺在母亲臂腕中听儿歌。她的嘴角不自主地扬起一抹笑容。

    整个童年,她基本上是在缺失母爱中度过的。袁淳虽对她百依百顺,但却整日忙于公务,无暇顾及她。她孤独伤心,却无人倾诉。逐渐地,她也变得乖张任性,侯府无人敢惹。直至她遇到了吴名,她才又重拾快乐幸福。

    而今,这短暂的幸福快乐,也已随着吴名“死亡”而凋零消逝,这怎能不令她伤心欲绝?

    不知过了多久,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醒来时,她已躺在了自己床上。

    袁淳正关切焦急地望着她。

    原来阿珠久不见她回来,便四下寻找。实在没找到,便去找了郭寒威。郭寒威自然知道她去了何处,于是便带着阿珠来寻。见到袁心怡扶棺昏睡,便把她背了回来。

    袁心怡恍惚间定了定神,道:“爹,我没事,你回去吧。我想再睡会。”

    袁淳放心不下,对阿珠道:“快去给小姐弄些吃的,千万要小心服侍。”

    说完又对袁心怡道:“怡儿,天色已晚,你吃过东西也早些休息,我明日再来。”

    说完转身走了。

    第二天一早,“兰馨阁”忽然传来阿珠的惊呼声:“天呐,小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