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郎所在的小区比较小，只有并排的两幢楼。

    小区后面是本市最早建成的现代化办公大楼，大楼南面贴了一整墙的蓝色琉璃瓦，太阳照在上面就是一个巨大的反光镜。

    这也是北面住户唯一能享受到太阳的机会。

    小区的前面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博物馆，里面展品丰富，从殷商时期到民国时期的文物，哪个朝代的都有。

    他很久之前去过一次。

    听姥姥说他那次随着人群进了博物馆，刚走到汉高祖刘邦的展区时，出现了癫痫的症状，两只眼睛外翻而且翻着白眼仁，嘴巴扭曲，还不停地流着哈喇子。

    当时正在为其他团队讲解的漂亮女讲解员跑过去给他擦口水，掐他的人中，叫了一群人把他抬出去。

    然而刚出汉朝展厅，他的状况就开始变好，嘴巴也不扭曲，眼睛也不外翻，只是眼睛里满是恐惧。

    由于当时博物馆的人太多，他蹭掉了一只鞋。

    然而这些事情他已经不记得了，都是在奶奶的唠叨中串起来的。

    奶奶唠叨这个事情的时候，一只手拿着馍，一只手掰，给自己送一口，给他送一口，嚼着馍还嘟囔着：“连饭都吃不饱，还学人家逛博物馆，看你以后还逛不逛！再逛还把你嘴给逛裂！”

    然后再掰了一块馍，送到徐志郎嘴里，说：“你以后安安生生在家待着，不要乱跑，不要干那些不打馍馍的事情。”

    奶奶指指旁边的口袋：“这样的瓶子每天多捡几个。还有！不管是铜的铁的，玻璃的，捡了就能换钱。”

    再用脏兮兮的手在徐志郎脸上刮了几下，继续掰馍馍往两个人嘴里面送。

    徐志郎对奶奶的回忆就是那样的场景：一个袋子，里面装的不多的瓶瓶罐罐和铁棒；还有不知道藏在哪块的半个馍馍。

    看到他，就会摸出馍馍，用脏手掰成小块，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分着吃。

    他那时间经常感到特别特别饿，饿到前胸贴到后背，饿到灵魂似乎已经出窍。

    奶奶是遗孀，爷爷曾经在一个军工企业里，至于在哪个军工企业，就连奶奶也只知道一串数字编号。

    在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爷爷去世了，爷爷单位里的人送到家里面的只有一张纸、一支笔和一套衣服。

    然而，以前院里的小朋友有几种说法，有小朋友说他爷爷是个叛徒，逃到了外国。

    还有小朋友说他爷爷是自杀，和他爷爷一起消失的还有许多机密材料。

    更有甚者，有小朋友指着他说他爷爷被外星人抓走了，以后他也会变成外星人，将地球人赶尽杀绝。

    说完这些做了一个手势喊：“我以人类的名誉消灭你这个外星人，将你们外星人斩尽杀绝。”然后对他拳打脚踢。

    徐志郎也反驳过“你才是外星人，我是地球人。”

    那时的他一直处于这种流言当中，即使再怎么争论，他也没能改变当时的状况。

    家里自爷爷去世以后就完全变了个样，他的家里面经常来一些穿着各式制服的叔叔。

    这些人来到家以后，都会把徐志郎支开，让他到楼下和小朋友玩耍。

    有时他回去的早了，门口还有几个叔叔在门外站岗，他们不苟言笑，让他到楼下再玩一会。

    在他印象里，那几个穿着中山装的叔叔最后一次到他家以后，他们家就搬到了爷爷下属单位的一个保障基地，也就是现在住的地方。

    这套房极小，一个大卧室被分隔成两个小房间，中间一个客厅，客厅旁边一个厕所，阳台是厨房。总共不超过四十平米。

    自搬到这里以后，他爸爸就有些神志不清，经常叹气说“不可能，真的不可能！”

    他的妈妈由于受不了当时的环境，离开了他的爸爸和这个家。

    后来他奶奶告诉他，他的爸爸出国了，至于去了哪个国家，奶奶从来也没有说过。

    自从爸爸妈妈离开这里以后，奶奶就失去了依靠，靠着捡拾废品为生。

    这些变化都发生在他记忆形成时期，除了很小时期掰馍、喂馍的场景，这期间大部分的记忆都比较模糊，有时候甚至是颠倒反复的。

    在他八岁那年，突然有几个人过来告诉他奶奶，有些事情经过查证了，鉴于他奶奶年龄偏大，就近安排在这个后勤保障院里面打扫卫生。

    奶奶就到了后勤保障服务的后勤保障处打扫卫生，匆这开始，他和奶奶的生活才开始改善。原来饥饱不定的状态也得到了改变。

    靠着奶奶扫地挣的微薄的工资，他勉强上了小学。

    小学时期知道他家历史的人不多，也就没有遭受太多人的冷眼。

    然而终究因为上学晚，他始终无法跟上其他同学，在上完小学六年级那一年，也就是十四岁那年，奶奶生了场重病，瘫倒在床上，他也彻底辍学了。

    奶奶失去了工作之后，他们又失去了生活来源，他也没有继续上初中，靠着小学阶段学到的汉字，在附近找了一家打字的小店给别人打字维持着生活。

    奶奶在床上瘫坐了了半年以后，去世了。

    直到去世之前，奶奶从来没有出现过特别大的情绪波动，也从来没有提起过他和爷爷之前的事情。

    奶奶去世那天寒风凛冽，风一直刮。

    奶奶从天亮开始诉说起他们年轻时的事情。

    风刮进来吹来了嘎吱许久的房门，徐志郎起身把房门关上，奶奶继续诉说着他们曾经的往事。

    风仿佛知道奶奶的期限到了，不断进房子里探视，他不知道起身关了多少次房门。

    突然之间，奶奶好像回光返照，让他打开房门门档下面的一个暗格。

    他试了许多次才把房门门档的螺丝拧开，取出那块地砖，里面呈现一个生锈的铁盒。

    他把铁盒拿给奶奶，奶奶打开铁盒，取出里面的纸，纸展后，平铺在被子上面，在摇晃的灯光下面，徐志郎看到那张发黄的纸上面写着几个公式和一串坐标。

    奶奶告诉他，爷爷在记录下纸上的这些以后，按照单位的安排出差去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当年许多人搜遍了整个家里面，寻找爷爷当时留下的东西，他把这张纸藏了起来，他想知道爷爷去世的真相。

    奶奶在说了这些以后，就安详的去世了，直到去世之前，奶奶从来没有抱怨过，他始终认为生活是美好的。

    奶奶在爷爷没去世之前就是个三不用人：不用做饭；不会看书写字就不用教他爸爸；不用工作挣钱。一天只围着爷爷转。

    爷爷是奶奶这一辈的依靠。

    然而随着他爷爷的变故，奶奶和整个家庭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奶奶去世那一年他虽然不太懂人情世故，然而生活被迫着他去处理奶奶的后事。

    那时爷爷的单位已经淡化了爷爷曾经的事情，在奶奶去世的时候还派车送他们去火葬场，然后按照礼仪在骨灰盒上盖了国旗，送他们去墓地。

    再把奶奶安放在爷爷墓地旁边之后的某一天，他把那张纸上的公式和坐标分开画在几张纸上面。然后把这几张纸分散放在家里面的几个角落，把原来那份放在奶奶的墓地里，和奶奶一起长眠。

    他始终搞不懂许多的事情：难道爷爷真的去世了？难道奶奶和爸爸、妈妈就是为了这一张纸从军工大院里送到了后勤保障服务部门？难道爸爸真的出国？难道妈妈真的再也不要这个家了？

    这都是他问了无数次的疑问，然而随着奶奶的离去就再也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