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扑雀
忽然之间。
一轮明月从天而降,落在贵妃跟沈澄之间。
车厢被这骤起剑光瞬间劈成两半。
贵妃手持的紫金烟管,也同样被劈成了两半。
她往后退了半步,定睛望向手持一口雪白长剑,彷佛御风而来的白衣美人。
薛清卿。
再看沈澄时,只见他已乘着这空档身形倒飞而去。
掠走时,嘴角犹自残留着计谋得逞的微笑。
贵妃忽然已明白沈澄临阵破境,把气息攀升至最高点的用意。
是为着通知薛清卿自身的方位吗?
如此一来,自己的现身,恐怕早就在沈澄预料之内。
而早已潜伏于附近某处的薛清卿。
就是为着扑杀自己这头捕蝉的螳螂,而窥伺已久的黄雀。
贵妃倏地笑道:
“原来如此,我总算明白,你是如何解决师弟的了。”
“但同样的剑杀得了师弟,却不代表杀得了本宫!”
薛清卿悄立原地,隽丽面容上神色淡漠如水:
“不妨一试。”
下一刻,又是一轮月光升起,直劈手无寸铁的贵妃头顶。
不远处,沈澄回首一瞥,终于是瞧清了薛清卿的本命飞剑。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月亮的光芒虽温和,月面的温度却寒胜凛雪。
薛清卿确已得了梧桐山人那冷如寒冰的孤高剑意。
比起素爱玩火的温乔,她才算得上是燕微蘅的弟子。
沈澄无意介入两名顶尖强者间的斗争。
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余下来的,便只剩收尾了。
……
蓬然风响。
齐令秀的拳头如重炮轰出,堪堪擦过齐归蝶面颊。
拳劲之凌厉,凌空削落了后者两三发丝,随风飘舞。
她已连续攻出二十九拳,小妹尚未还手一招。
然而齐令秀的额角,却已然冒出了细细的冷汗。
齐归蝶的刀仍在腰间,始终未曾出鞘。
眼神之冰冷,如同在说出刀顷刻,她齐令秀便是死人一个。
策骑而来时,齐令秀曾于高头大马上俯视着齐归蝶。
全没把这身娇体弱的小妹当作一回事。
然如今,她的坐骑已被斩杀。
高出齐归蝶近两个头的庞大身躯,竟似未对其造成多少压逼。
事实上,她心里自有分晓。
两息前自己打出的一式“野马分鬃”,招式已用得太老。
归蝶若在那时抽刀而起,她自觉并无及时避过的把握。
对方当时想必也已注意到了自己的破绽。
之所以没有出刀,只是为着防备身后持剑的卢长青突然出手。
问题在于,卢长青根本不是齐令秀喊来的。
而且此人已断了惯用手臂。
左手出剑能有巅峰时几分威力,也很不好说。
锡卢朝廷折一高手,对齐令秀本是好事。
如今,她却只盼卢长青对归蝶形成的压力越重越好。
盯着归蝶那双带有隐隐讥诮的眼眸,齐令秀忽地想起了一个人。
归蝶的生母,只不过是铃兰国某座小镇青楼里的红倌人。
身份低贱得连姓氏也没有。
然而只因她生下了铃兰国主的孩儿中,根骨最好的归蝶。
就被接到了后宫里头,披上了本该归母亲所有的锦锈衣袍、珠玉首饰。
那时候,那个贱女人瞧着她的目光。
就跟此刻这贱丫头一模一样。
齐令秀倏然怒气勃发,双掌浑圆成盾。
势如泰山压顶,猛逼齐归蝶前胸!
这式“马踏孤山”已是她拳法中刚猛之力作。
铺天盖地的掌力覆盖之下,归蝶已无身法腾挪之余地,唯有出手相迎。
而待归蝶一出手,后心便会露出空档。
任凭卢长青的剑锋顺滑刺入。
无懈可击。
齐归蝶也已瞧出她的用意。
刹止脚步,早已候在腰间的手掌猛地握刀。
这一次交锋,决定的是铃兰的未来。
哪怕生性悠然轻慢如她,心头也已压上了一层重量。
然而就在此刻。
一道人影忽然现身于齐令秀身后,双拳猛击在她背心。
哇啦一声。
齐令秀口中猛吐而出的鲜血,溅了齐归蝶满身满面。
然后,她便瞧着齐二小姐的沉重身躯飞坠进一旁的店铺里。
将堆满货品的红木长桌压成碎片。
沈澄站在齐令秀原本出拳的地方。
见她并没受伤,眼底泛起一层温润的笑意:
“抱歉,刚才有些事。”
齐归蝶眼内的阴霾,倏然间一扫而空:
“不……”
“只要此刻沈郎在奴家身旁,就心满意足。”
她上前两步,金冥刀已然在手。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脊柱已断的齐令秀:
“奴家想过无数遍,你会以怎样的方式消失在我面前。”
“却没想到最后,向你出刀,竟会成了赐你一个痛快。”
“二姐这一走,且为铃兰的前程开路。”
刀锋一掠,齐令秀圆瞪着眼眸的头颅已被挑落。
沈澄伸掌扫过首级头顶。
长命灯一晃,炼得奖励“天马行空势”。
这是一门拳势,同时也包含了轻身踪跃的身法。
正可补全北斗仙踪擅于闪躲,不擅踪跃的短处。
传说中,鹭山之上居住着背生双翼的飞马,能在白日之下腾飞登天。
听着荒诞不经,凡间更从未曾有人见过。
然而百余年前,又何曾有人能想像得到一个家道中落的浪荡少年。
能仅凭着一股勇悍之气,一朝跃升为大国之主?
比天马行空更荒诞的事,在这世间早发生过不知多少。
沈澄回身,望向立在“歧夜鹭”旁的卢长青。
他竟然还没有走。
沈澄忽地开口:
“你来找我?”
卢长青冷白色的瞳孔已收缩:
“夺剑之仇,不可不报。”
“如今恩师已离开京城,临行之时,授我剑修驭剑之术。”
“武夫以真气强行驭剑,对神智损伤极大,一般人绝不会轻易为之。”
沈澄轻叹一声:
“即使如此,你还是想知道你新练的剑,是不是能比我的刀更快?”
卢长青瞥向他空空如也的腰间:
“你的刀呢?”
沈澄不答。
齐归蝶悄然将金冥刀塞进了他的掌里。
按照约定,只要沈澄能够狠狠落宫九的脸,这刀就此归他所有。
而如今,他以郡侯之身,旗帜鲜明地站到了锡卢国朝廷的对立面。
落的,岂止是宫九一人的脸面?
她轻声在沈澄耳边低语道:
“人们都说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
“我虽将这刀赠给了你,却不愿你去当烈士。”
“只要你无恙归来,不只宝刀,便连佳人也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