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暑假，余晖考的还不错，是省里的重点一本，父亲知道后也是如释重负，在县里的高中里，能考上好的一本，已经是值得敲锣打鼓的事情了，余晖却没有很开心，除去大学的学费，还有四年才能带着毕业证去寻个好工作，余晖觉得时间过的真的好慢。

    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不停的催促着他，看着父亲日渐消瘦的身影，余晖心中焦急，又有些无能为力。

    余三今天在工地上瞧见个身影令他有些诧异，那身影一转身，怀里还抱着几摞砖头，看父亲正看着自己，忍不住不好意思笑了笑，余三眉头跳了跳，默默伸手去解裤子上的腰带。

    余晖见此，也不害怕，尘封的记忆渐渐被风吹散，余晖站在原地傻傻的笑了起来。父亲真的不如以前了，力气也不如以往大了，以前这皮带抽在身上，余晖早就疼的哀嚎着打滚了，现在只觉得有些莫名的开心与心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臭小子，你跑来这做什么，老子我还没老，用得着你来这受罪！”

    “爸，你能来，我也能来，你还不一定有我高呢，怎么知道我做不来。”

    余晖没有退缩，他真的不想一个人待在那间小屋里，也不想去和同学伙伴去玩耍什么的，只想着能靠自己的双手，为这个家做点什么。

    余三沉默了，平日里看着脾气很好，也很乖巧的余晖破天荒的反驳了自己，平视着与自己差不多高的余晖，余三第一次从心里感受到，以往那个调皮喜欢撒娇的孩子真的长大了，自己也许真的老了，抿了抿嘴唇，余三没有说话，只是背过身躯伸手擦了擦眼睛。

    ...

    “多吃点，明天爸请了一天月休，快开学了给你买套衣裳去。”

    余晖有些无奈的看着父亲，这样的情景已经出现了很多次，

    “看啥，我天天吃这盒饭都吃腻了，这些菜看了都没胃口。”说着余三又把自己饭盒的菜夹了过去。

    旁边的老张听闻，略带幽怨地瞟了一眼余三，啃了几口馒头，仿佛在说：“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草草吃了饭，余晖也不想爬上爬下的，索性就和父亲一起躺在脚手架上，阵阵微风袭来，仿佛吹散了心底的阴霾，眺望着远处的白云，余晖深深吐了口气，遐想着未来。

    “吱呀吱呀”地扭曲声忽然传来，余晖猛地一惊，还未起身，就见脚手架摇摇晃晃，又是“嘭”的一声，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余晖的身体猛地不受控制往外栽去，四处的景象飞速向后退去，余晖只能双手胡乱抓着，忍不住惊叫一声。

    父亲也被惊醒，睁开眼就见余晖滑到边缘摇摇欲坠，急忙扑过来，千钧一发之际悬之又悬的抓住了快要掉下几十米高空的余晖，还未来得及舒口气，又是一阵更加猛烈的摇晃，脚手架四处崩开，好一阵子总算稳定了下来。

    隐约间听到父亲压抑的呻吟，余晖有些惊恐看着自己悬在几十米的高空中，唯一有些安慰的便是父亲的手如同铁箍紧紧的拉着自己，心脏控制不住的嘭嘭直跳，余晖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

    “滴答滴答”，余晖觉得脸上有些湿润，抬头看去，世界都被抹上了鲜红，父亲的腹部已经被几根铁管洞穿，鲜血止不住的滴了下来，

    “爸！”，余晖浑身控制不住颤抖着，巨大的寒意从头冲到脚，胸口闷的快喘不过来气，

    “别撒手阿晖，爸一会...拉你上来...”，父亲脸色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顺着颤抖的嘴唇滴落，手却死死的攥着，好似拉住的不是余晖，而是自己生命中所有的希望。

    “为什么，为什么，我从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会这样...”

    “臭小子，别乱想，你老子我身体壮的很，别看...别看只是肚子受点小伤...”

    “嘶...就算再多来几根，第二天老子还能生龙活虎的...“，使劲摇了摇头，余三拼命要冲散快抑制不住的困意。

    余晖此时已经听不清父亲说些什么了，四周工人惊恐的叫声，空中呜呜的风声混杂在一起，到耳边只剩下一阵阵低鸣，抬头看着父亲，世界变得一片血红，抬头看着父亲，隐约间好像回到了六岁那年，原来自己那时看到的不是幻觉，一如现在。

    “爸，对不起，妈，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你们能过得好些...”，纵然有千万般留恋，可是余晖知道，该放手了，他（她）们已经把自己生命全部的爱都给了自己，自己好像从未做对过什么。

    耳边呼啸声传来，余晖觉得时间好像在此刻定格了，可以清楚看到父亲瞪大的虎目中透着绝望，余晖张了张嘴，父亲读懂了含义，这个被钢铁洞穿身体未曾发出一丁点声音的汉子，此刻却再也控制不住，发出犹哭犹笑的悲鸣。

    恍惚中，天上的星星闪烁着光芒，余晖定定的看着，母亲在身旁摇着蒲扇，轻拍着余晖的后背，

    “快安睡小宝贝，夜幕已低垂，床头布满玫瑰，陪伴你入睡...”

    “晖哥，快起床啦，一起去摔泥炮啦！”瘦猴和小跟屁虫招着手，大声呼唤着。

    “嘿嘿，看我这个，绝世好炮，一会被炸了都别哭。”小伟掐着腰，托着一坨泥巴炫耀道。

    “如有来生，还愿做你们的孩子。”

    意识渐渐消失，世界遁入一片黑暗...

    黄昏将近，一只乌鸦扑棱着漆黑的翅膀落在电线杆上，发出“哇哇”的怪叫，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四处张望。

    屋内，老张一家人正吃着晚饭，妻子把菜端上来后，擦了擦围裙，

    “老张，听说你们工地出事了？”

    “是啊，是个可怜人，你也认识的，就是那个没了婆娘，自己带个孩子的余老三。”

    “啊？严重吗？”

    “人都没了你说严重吗？那孩子从几十米掉下来，你想想，那活下来还是个人吗。”

    “可怜的孩子，余老三呢？”

    “唉，余老三亲眼看着自己孩子掉下来，没了念想，没了盼头，也跟着跳下来了。”

    “唉，你说这苦难咋只找苦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