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与倾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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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配乐:03-Novectacle-Giselle(伴奏)

    ……直到门外吱呀一声响,一股饭菜清香随风而入,他才怔怔回头,看着来者手提食盒,倚着门框站在门边。

    “都说了,蔺四未来之死,不全是由疾病导致,背后还有一些不可透露之天机。所以你也不必将一切都怪罪到你哥哥身上。琼娘。”

    飘摇不定的灯火,到了她的眼眸里就成了灼灼不灭的光,是以对他而言,她说的一切在此时都成为了神谕与天籁:“未来是可以被改变的。首先你们得要愿意去改变。赖琼娘,蔺季彣,只要你们愿意离开日城,躲过那“暂不可说之天机”,你们便不会一同殒命于四月。只要你们选择跟着你们的兄长回到海赖帮生活,他自会寻来天下奇药为你们延寿续命,你们的余生便还很长,足以再携起手,陪伴对方多走一段人生路……”

    “……我说的已经够清楚了吧。”见他们都不说话,她把食盒放在饭桌上,合掌一笑:“那么好了,开饭开饭。等吃完饭,你们再商量下一步计划。我就不陪你们话家常了。因为还想去楼下的拍卖会看看热闹嘛~所以,有事叫我,我先走啦。”

    说走就走,她根本没在屋里多待。琼娘也在蔺四的阻拦下不再对他动手,对他流露出满眼的怨与泪。他得以喘息,便挪动了疲软的脚步,手扶着饭桌坐下,在那热气腾腾的饭菜边理了理思绪…………

    ……最后,他想清楚了。

    “无论你们需要什么,我都会为你们办到。你们暂且处理忘返楼的事,五天后,我再过来。”

    随后他起身,走到琼娘身边,不由她拒绝地沉默将她抱住。

    他能感到琼娘的眼泪在他胸前迅速弥漫,很快就浸湿了他的衣襟。他也同样热泪盈眶——兄妹就是这样的存在,无论怎样争吵,怎样宣称决裂,和好之时只需一句温言,一个拥抱。

    “琼娘……你一定要幸福………”

    他在她耳边,在这句轻语里用尽一生的温柔:“你是我的妹妹,我绝不会叫你死在我前面。……你……必须要幸福地活下去……”

    他能感觉到琼娘回抱他的力度加深,但他只允许自己沉浸在这难得的温情中以短暂的一段时光。他还有事要做。所以,最后他主动推开了琼娘,选择离开。

    琼娘他们两人如今已经基本下定决心要和他离开,他无需多言。在离开前,他看了蔺四一眼。一切没有说的话,他觉得对方会明白。如若不明白,来日他也会亲自教他明白。总之,他现在有重要的事要去做。

    那么他重要的事能是什么呢?——首先,他下了楼。

    楼下依旧闹闹哄哄,玩家拍卖会仍在热热闹闹地举办。在一楼,原本只有戏子表演才会用到的高大戏台上,主持竞拍的司仪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台上展品,一楼的座位和二楼的贵宾包厢满满当当,集聚了各界各族的精英,有竞拍资格的玩家们手里都握着一个写着玩家语字符的牌子,等待着司仪喊出拍卖物品的起价,唱卖正式开始时才纷纷举牌应价,益价不犯。待到拍到物品时他们还会群体性地掀起一阵欢呼,互相击掌。实在是气氛十足,引人发笑。

    其实神传世界也有着类似这样的公开竞买活动,由政府组织的叫“官卖”,所拍卖的对象涉及获罪官员被查抄的部分家产和家眷;由民间组织的叫“义卖”,目的多是为了赈灾筹款,拍卖的范围较为广泛;由黑道组织的则叫“黑市”,从奴隶到赃物应有尽有,他就受邀参加过几回,那种场合一般要靠举办方的公信力撑起来,没什么规矩可言,大有买不起、抢的起的人所在。这些玩家的拍卖会,看起来虽然更加正规,但本质也是价高者得。只是大量玩家入传,神传世界的发展趋势是恩玩共存,恩玩共利。他们恩丕希必须顺应时代发展,适应玩家的存在并对投其所好,懂得从他们身上挣钱才能谋得更大的利益。若不是有事在身,他倒也想在楼下多驻足一会儿,好好观摩一下这场玩家的盛会,细细琢磨一番。

    只是目前比起玩家拍卖会更值得他琢磨研究的,是那伫立于一楼东侧楼梯阴影下的“天师”大人。按理说,无论是伏教还是天道教,教徒皆应清心寡欲,控制妄念。而此时那位“天师”却站在阴影中,用可以说是痴望的姿态看着二楼西南角落包厢里的【一位蓝衣玩家】。那眼神,叫他有些意外,又叫他多了几分对其之意图的怀疑。

    【作者:这位蓝衣玩家,其实就是正剧的男主~】

    而无需言语招呼,当他将眼神流连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她应该就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所在。只是她看了他一眼后随后又将视线黏在了西南边的那人身上,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吞吞地消失在他视野中,从戏台的后方绕道到他所在的一楼西侧楼梯上。期间他又盯了二楼西南包厢的蓝衣玩家好一会儿,这才想起来,好像之前在聚英会上,她拉着自己一路拾阶而上站到群玉台上时,这个人也在群玉台上,当时就在他们旁边。彼时那个女人也曾有意无意地对其加以关注………所以………?

    “怎么,想抓我把柄?”她一来就笑,言笑晏晏,“乱想什么呢。小心我给你下咒哦。”

    “……”

    他有太多话想和她说,但周围实在不是什么理想的环境。而且在眼睛的余角中,他有看到一楼上座有个熟悉的紫衣富商打开折扇,以一副比看台上戏码还热衷的表情在笑眯眯关注他们这边。他立刻拉过眼前人的手腕,往楼上走。最后,止步于二楼和三楼的楼梯间,光与影的暧昧中。

    “你对琼娘说的话,究竟有几句是真的。”

    用着肯定句式,问出疑问之语。与此同时,他紧握着她右手手腕,借着二楼走廊上的光举在眼前细细检查————

    “你心里不是挺清楚的么。”任由他检查手腕,她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天师什么的,只是我顶用了别人的马甲。总不能见个人就告诉对方我是希神,是你的造物主吧。至于三娘和蔺四的未来,无论你觉得我是为了圆和你的约定而故意骗他们,还是真的泄露了天机,都随你啊。就像——”

    看到他没有从她手腕上找到想要之印记后,她无视他在她手腕上施加的越发用力的疼痛,灿烂笑说:“——你完全可以听信他们的话,和他们一样,把我当做神胤天师,当做和你一样的神传世界原民。这样你会轻松点。应该也能对我更加尊敬,更加友好一点吧?”

    他没有找到那个印记——那个,玩家在入传之前就被设计好的,与恩丕希相加区别的印记。本应存在于每个玩家右手手腕上的,如红色的手环一样的印记。那里唯一留有的红色,还是前些天他亲手在她腕上留下的刀疤。所以,她不是玩家。

    但是,她也不可能是和他一样的恩丕希的……她绝对不是。

    ……所以……

    她究竟是什么?

    心底清楚意识到某个真相时,他眼前一阵发黑,几乎有些脚软。但他咬牙坚持住了。以将双手砸在她头颅两侧的墙上,以将她囚禁在双臂之间的姿态。这下虽然脚软的是他,但最起码气势立住了。这不,一个跑堂在端着茶盘从附近经过时,看他俩的表情那叫一个震惊and吃瓜,随后眼神就有些闪闪烁烁,明显是觉得是他在欺负弱女子呢。

    他回头,只用一个眼神就把吃瓜群众吓跑。而被他影子所笼罩的人在他转头瞪眼前倒有伸出一只手对外摆摆,一副报平安的架势,应该不会叫那跑堂折而复返,唤来帮手救美。但其实,他也不在乎一会儿会不会还有别人冒出来,阻止他接下来会对这个“神”所做的一切————

    “…………”

    “在知道我有多大的能耐后,你难道不觉得,亵渎我是种罪过吗?”

    面对他欺身而上、摸索私处的冒犯行为,她有皱眉,有往后缩退,但说出的话还是那么“不食人间烟火”。而他咬上她脖颈,舔舐着她的血肉,只想从她身上试探出她对他宽容的底限——她究竟能容忍自己到什么地步。

    “……其实,虽然一再说会对你开诚布公,但我的确,有对你撒过谎。”

    待眉心褶皱被自己抚平,她平心静气,又带着一丝自嘲笑意地说:“其实就算顶了玩家的躯壳,开着最高级的痛感,我对一切伤痛与接触也没有太多实感的。我并不能切实地感受这个世界对我造成的影响。所以无论你弄疼我也好,抚摸我也好,我都不会有任何感觉。你所想要报复,想要伤害的,只会是一个叫陈倾辰的布娃娃。”

    说完这一切,她一手揽上他脖颈,另一只手主动握住他在她身上探索的手,与他十指相牵。她睁着平静的双眼与他对视,让眸中世界完全倒映着他一个人的影子:“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直接告诉我,如果可以给你,我必然会满足你的心愿。”

    他无法直视她的双眼,从这一点上便直接输给了他。但他实在不甘心,一声低吼像兽啸一样,压抑而凶恶地滚出他的喉咙:“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才对!”

    她歪头,揽上他脖颈的手用力,把他的头稍稍拉低后与他抵额相对:“我一开始不就告诉你了吗。我想要你和我谈一场彼此心知肚明、点到为止的恋爱,为彼此填补内心的空洞,找回对方丢失的自我。这就是我降临在你面前的目的,也是唯一的理由。”

    ……他再也受不了了。

    他承受不起她的撩拨,也不想被她再次蛊惑。在遇到她之前,他甚至从未渴望过被人拯救。他已经不知道究竟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谎言。他唯一能做的,想做的,就是伸出双手狠狠扼住眼前人的脖颈——将指头狠狠地掐进她的血肉里,不断地用力——再用力————

    ——但最后,他还是停下了。就像在那个时候,他中途停了下来,没有将他最恨的那个“叛徒”一鼓作气扼死在病榻上一样——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做不到。虽然怎么都不肯承认,他对她们确实存在着一份感情。一份他自己都不敢探明,只能掩藏的感情。所以和那时一样,他又有了逃走的想法。

    而在这次逃走之前,她气喘吁吁地抓住了他,双手双脚都用上了地绊住了他,缠住了他。她按着他的头叫他与她对视——

    “不要害怕我——!不许害怕我————!!”

    “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二可以拯救你的人!另一个,是你自己!!你不要把我们都远远推开!————承认自己需要拯救,有这么难吗?!”

    身高不够,挂身来凑,她几乎是像树袋熊抱树一样缠在他身上了。他几乎迈不动脚步,只得被她拖累着往后坐到了阶梯之上。而她还嫌她对他的震撼不够,竟双膝抵着梯道而跪,骑在了他身上,并用双手捧着他脸与他对视——

    “叫我救救你,叫我和你抱团取下暖,有这么难吗!有这么不可思议吗?!我能图你什么!!我又能伤害你什么!!!赖金发!”她近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像他方才那样地低吼——“我说过只给你伤害我的份儿,绝不会害你受损任何!就算有朝一日必须分离,我也会帮你失忆,叫你忘记关于我的一切!你什么痛苦都不会有,什么损失都不会有!你还在纠结什么??你特么要猜忌我到什么时候??非得也钻我心里看看,你才安心是吗????”

    被她吼得,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再次把双手掐上眼前人的脖颈————但他始终,没有继续用力。

    是啊,他在怕什么?他一个男的,一介凡人,一身肉躯,究竟害怕神从他这里夺走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心底在抵触什么,也许正像她说的——他,实在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会真的喜欢上她。他害怕自己产生某些自己控制不住的感情。

    说实话,能当这位神的玩物,其实应该算是他的幸运才对?——如果真如她所说,她不会从他这里取走任何,也不会害他半分,相反还会救他出水火,助他找回失去的一切,这种善良宽容的神,应该会有一堆人争着抢着哭着喊着当她的玩物才对。…………可是…………

    ……他的心里还有无数个“可是”、“不对”,“不该如此”。

    他不爱自己,亦畏惧他人对自己表达爱意。他无法很好地去处理那些对他毫无所求、只是为他着想的友善与好意。他连正常人的示好尚不知怎么体贴地去回应,又怎么能坦然接受神明的恩宠?况且,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能够得到神明眷顾的幸运儿,就像他再怎么倾慕眷赖那温暖灿烂的阳光,却从来都是自觉地站于阴影之下。偶尔向着光明伸出手掌,也只是叫那光尘投映在自己的掌心……

    “……若是没有读心的能力,我无法靠近你,理解你。我会和你生命中的其他过客一样,在不足够了解你的情况下就离开了你……”

    她轻捧着他的脸颊,与他鼻尖相抵,呼吸交错,距离是那般近,以至于她的眸中全部是他,在他的眸中她亦是世界的全部……

    “……你不爱自己,亦觉得世上无人爱你……所有人都被你亲手推开了。所以,能拯救你的,就只有神,还有你自己。”

    “……所以………骗我也好,骗自己也好……”

    她捧在他双颊上的手,在她喃喃如若自语的声音中也逐渐失去力度……

    “接受我陪在你身边吧…………救救你自己……也救救我………”

    “……救救我……”

    她这样说着,逐渐低下头去,额前的发丝为她掩住了她的神色,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在她收回手之后,他们之间只剩下他放在她脖颈上的手和她坐在他身上的部位还保持着联系。这下,他们的立场倒换,她又变成了那个仿佛是被他胁迫被他纠缠才不得不留在他身边的弱女子。

    而在他将双手轻贴在她温热的脖颈,混沌而又发热的大脑又还没想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做的时候,她身后,也就是楼梯下传来一个扑通倒地的声音——

    “我我、我的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