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你不应该感到意外。”那双黑色小眼睛的主人说。

    老队长的名字是安德烈，他在执行部德高望重，虽然没有担任管理岗，但大家一般都叫他老队长。

    “恶心的臭虫，你们没死在那场爆炸中，真是上苍不公。”安德烈握着刀的手剧烈颤抖。

    他的愤怒让气氛更加凝固。

    “桀桀桀，你能让基地的蟑螂消失的话，也许我们也能灭绝。”灰袍男用得意的语气说。

    “数百年来。”安德烈沉了口气，让心情平复下来说，“｢震旦｣和｢荒｣的宿怨呐。”

    他提起那把沉重的装饰有大马士革花纹的刀，用夸张的姿势指向眼前的敌人。

    “就在这里结束吧。”他的十八根义体肋骨看起来遮天蔽日，“了结战士和怪物的宿怨。”

    那刀尖亮到晃眼，让远处的杜明不禁眯起了眼。

    他和济利亚百无聊赖地坐在暗处的台阶上。

    “所以你的意思是。”杜明仿佛在接受一个违反常理的规定，“地面派和基地派是两个种族？”

    “是的。”济利亚专心地看着眼前的对峙，她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这场冲突的爆发，并不是某个人，或者某几个人的意志。”济利亚说。

    “你的意思是这是生物本身集体推动的？简直像是种群密度的自发性调节。”杜明若有所思地说。

    “对，就像植物看似无规律的脉络生长，其实已经是基因中规定好的。”

    “可看起来是如此的残酷。”杜明扭过头去看济利亚漂亮如月亮般的耳朵，说：

    “没必要死这么多人吧。”

    济利亚身上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从无限远的从前开始缓缓扭过头，一眼望到了时间的尽头。

    她轻轻开口：“没关系，还会有更多人死的，这是活着的代价。”

    义体战士们顺着刀尖的朝向，发起了壮烈的冲锋！

    “安德烈，你就这么着急去死啊。”

    灰袍男一把扯下身上的袍子，露出了里面怪诞扭曲的肉体。

    简直就是怪物！

    所有看到的人都露出了这个想法，那简单而纯粹的邪恶，让人本能的不适。

    除了黑色的小眼睛外，整个身体看上去像一块即将腐烂的肉。

    他看上去患了某种重病，奄奄一息，距死亡只差临门一脚。

    “这不可能，基地不允许这个位阶的存在。”安德烈刹时大脑空白。

    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想要制止执行部的冲锋，可太晚了，就像一辆注定毁损的赛车冲了出去。

    灰袍男看着眼前向他疾驰的钢铁之躯，像看着一群臭虫。

    “真是无聊，快点结束吧。”

    他展开双臂，似乎要进行一场盛大的弥撒。

    杜明感觉心跳的很快，好像他不做点什么，就会失去重要的东西。

    “杜明，你什么都不要做，静静地看着就好。”济利亚像母亲叮嘱儿子不要下河般跟他说。

    “可你总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杜明说。

    “也好，这原本也不是什么秘密。”济利亚犹豫了一下，说，“你迟早也得面对的。”

    “你有没有什么时候，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地方。”济利亚问杜明。

    这是什么问题？他甚至不属于这个时代。

    但稳妥起见，杜明回答道：“没有。”

    济利亚顿了顿，决心不再问他，继续自顾自地说：

    “正如你所看到的，义体战士和怪物，他们都是人类，或者说，他们都是人类的一种形态。”

    杜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所有人，注意，是这个世界所有人，生来就会踏上战士，或者怪物的路。”

    “战士们天然向往自由，而怪物们则想要生存。”济利亚流露出厌恶的表情，“这是未知存在带给人类的诅咒。”

    “战士们从位阶十，一路可以攀升至位阶零，每个位阶的形态都有所改变，而现在你所看到的，能力是可以容许大量义体植入的战士，则属于位阶十到位阶八。”

    “而怪物们同样有等级之分，他们的路被称为“序列”，从序列十，可以变异到序列零，这被他们称为进化。”

    杜明对这些并没有感到吃惊，毕竟他都是穿越过来的人了。

    “那在基地中，大家看着都是正常人。”杜明发出疑惑。

    济利亚流出幸福又哀伤的笑容，看着远处一触即发的战斗，她说：

    “这就是基地的力量，只要在基地之中，战士和怪物就会被抑制他们的能力，甚至在基地出生的人类，就如同最原初的人类一般。”

    她流露出纯洁的笑容，仿佛在说什么引以为傲的东西。

    “只要不去地面，我们就会一直是纯粹的人类，不被诅咒影响。”

    “但可悲的是，我们战士，天生就向往自由啊。”她发出重重的叹息。

    “所以说。”杜明想了一下，“要杀掉被污染的人类吗？”

    “不仅仅是这样，更重要的是，基地出问题了。”

    “什么问题？”杜明的好奇心被唤起了。

    “你就没有听说过吗？深夜怪物似的哀嚎，以及地面派在工作时杀死基地派同事之类的事。”

    杜明搜索了大脑中现存的记忆，只觉得好像是有这样的事，于是他点了点头。

    “这就是基地的抑制能力减弱的明证，战士和怪物的本能都被唤起了。”

    “所以，为了保持基地的延续，必须彻底断开与地面的联系，执行部的存在也就失去了意义，甚至必须消灭掉那些去过地面，被诅咒影响，激发了血脉中本能的人们。”

    “听起来是对基地派的妥协，基地不是平稳运行了一百多年吗，为什么突然要彻底断开与地面的联系？”杜明原本不是很疑惑，但现在心里有了无数的问题。

    “而你又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救我？还有，你怎么知道的这一切？”他一连串的问题上来。

    济利亚只回答了他第一个问题。

    “二十年前基地一度和地面建立了很强的联系，那个时候人们觉得自己掌握了基地的力量，可以在地面而不受诅咒控制。”她露出一点不耐烦的表情。

    “可他们太自信了，他们越是探索地面，战士和怪物的诅咒就越强，他们互相仇视，最终爆发了内战，只剩下数百人握手言和，回到了基地，但基地原本隔绝外面的力场也被波及，逐渐失衡。”

    “如今基地与外界必须彻底断联，否则本被抑制的本能就会重燃，断联之后，种族之力再也不会被激发，大家都是纯洁的人类。”

    济利亚看着眼前的杜明，心生怜悯，对他说：

    “你放心，等基地封闭后，外界再也影响不到这里，原本那微弱的联系，让人向往自由或者是渴望生存的本能冲动，都将彻底从这片乐土消失。”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我也去过地面诶。”杜明露出对一切都怀疑的目光，这并不是他一开始所想象的世界。

    “因为我爱你呀。”济利亚很自然地说出这句话，就像是许诺了一个理想的梦境，让杜明沉浸其中，但又不那么真实。

    他想摆脱这份感觉，于是扭过头继续看眼前的战场，他虚眯着眼，试图从中找出老顾和阿格。

    一股热气在他心头涌动，他不觉得虚无缥缈的人类纯洁性和派系斗争，比他的朋友更重要。

    安德烈是位阶九的义体战士，他很清楚眼前的敌人比他更甚。

    他是基地本不允许的存在，序列，八！

    每跨一级，各方面对低等级就是全面碾压。

    毫不夸张的说，眼前的神秘灰袍男可以轻易地消灭执行部现在全部的成员。

    安德烈像是等待绞刑的犯人般不安，他近乎疯狂的冲出去，想要跳过这让人发疯的等待死亡。

    十八根义体肋骨根根都如冰锥般锋利，直取灰袍男的脊椎！

    “只要一击命中，毁掉他的中枢神经。”他想，“不对，必须要！”

    灰袍男张开双臂，像是在迎接安德烈的到来。

    而安德烈身后的义体战士们一起呼啸，如同凡人向神的御座冲锋！

    “行走在原初之海中播撒慈悲的｢荒神｣啊，我将作为您的祭祀播撒慈悲之心。”灰袍男张开的双臂猛然在胸前合上，开始吟唱。

    “血种子。”他的吟唱结束了。

    无数的肉球从他身上掉落，迅速的伸展开，变成一根根肉条，滑腻腻、黏腥腥！

    那些像水蛭的肉条铺天盖地，如飓风一般袭来。

    这是灰袍男的超凡特性，血蛭，可以大范围吸收血液。

    安德烈被泄洪般的冲击力撞得接连后退，这势在必得的一击也硬生生地被打断了。

    安德烈尚有余力在水蛭的风暴里挣扎向前，他身后的执行部众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冲在最前的一批人迎面撞上了水蛭，他们竭力去用义体肋骨去分开紧紧贴在身上的水蛭。

    那些水蛭被锋利的金属划成两半，掉落在地上，又变成了两个独立的个体，开始寻找鲜活的生命。

    “见了鬼了。”老顾直愣愣地看着大腿上的水蛭，它在贪婪吸收着老顾的鲜血。

    从一个拇指大，迅速变成了一个拳头大的囊肿。

    有些人身上的水蛭密密麻麻，做着呼吸般规律的吮吸运动，老顾眼睁睁看着他面前的人像瘪掉的皮球一样变成干尸。

    灰袍男保持着那个古怪的姿势，双臂在胸前紧贴着，静静的等待他的水蛭蚕食掉整个执行部。

    “那些人就要死了。”杜明看到漫天飞舞的血蛭，心想，“人怎么能被怪物杀掉。”

    他脑袋一片空白，只觉得一股对自由的向往控制了他，如闪电般掠了过去，抽出了腰间的斩马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