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二人讨价还价了一番之后，宋飞以八家店铺跟宋绛达成了协议。期间不免有些争执，只不过宋绛拗不过宋飞。

    难啃的冷江卫被不费除灰之力拿下后，消息很快在江南传开，坊间甚至有人将宋绛妖魔化，说他是上天派下来的武德星君，专门整治贪官污吏。

    京城，御书房内皇帝刘吉斜躺在软榻上，他的脸色不是很好，呈现出一种青灰色，两颊凹陷，下眼睑挂着两个厚重的眼袋。

    “陛下，宋绛此行，可谓收获颇丰，不过三月时间，连收九卫。”从小就陪伴在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一边给皇帝捶腿一边夸赞宋绛。

    皇帝放下手中奏折，脸上神色晦暗不明：“大伴，宋绛此人办事雷厉风行，看上去豪气干云，实则心思极深。大伴你久居深宫，可不要被表象给迷惑了。”

    太监神色微滞，手上动作没有半点变化：“陛下，是奴才多嘴了。”

    刘吉把盖在脸上的手卷拿下来，乜眼看着一脸忠厚的太监总管刘言，他本不姓刘，这个刘是赐姓。良久，他怅然若失的道：“大伴啊，你这般忠直，朕要是哪一天走了，你可怎么办呢！”

    刘言本就本跪着的身体猛然下压，跪倒在地，脑袋重重的砸在地上：“陛下，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吓唬奴才了！奴才以后再也不妄议朝政，奴才回去之后就把这条惹是生非的舌头给割了。”

    两人从小相伴，要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不过刘言是个很有分寸的太监，不会因为自小跟随，就生出别样的想法。那些没有分寸的太监，坟头草都已经三尺高了。

    刘吉笑了笑，撑着身体坐起，脸上露出落寞的声色：“为君者，都是孤家寡人，这话是一点都没错。朕自登基以来，所欲之事不知凡几，所遭之难，多如牛毛。可现在朕的身体，真的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劳碌半生，身边也就剩下大伴你这么个体己人了，要是再让你畏之如虎，朕身边可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你说的不错，宋绛南下有功，有大功，可是这个大功，朕该如何去赏？封侯拜相？他宋绛去岁便辞了内阁大学士的职，跟朕说要么就是带兵打仗，要么就是解甲归田。封侯也被他给推了，理由是大汉已经三十年没有领兵的侯爷了。

    你说他跟朕隔着心，朕相信，因为他似乎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朕的人。你说他对大汉忠心，朕也相信，因为不管是他在京城亦或是在边疆，他从来都没有让朕，让大汉失望过。”

    刘言此刻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诚然，他是刘吉这个皇帝口中的大伴，可他终究只是一个太监，而且是一个不愿意沾染任何权柄的太监。

    “说吧！我知道你心里鬼点子多，朕的精神，是愈发不济了。”刘吉也看出了自己这个大伴心里的顾虑，有意无意的感慨道。

    “奴才觉得，功高盖主，或许正是宋绛担心的事。”刘言沉默了好一阵，在发现皇帝脸色发生变化后才道：“当年陛下力排众议，让宋绛这个降将领兵，结果势如破竹，才有了今日的大汉江山。

    宋绛此人奴才不是很了解，知道的内容除了偶尔陛下告知，剩下的都是道听途说。如果宋绛真如传言那般，奴才倒是以为没必要直接封赏宋绛，而可以封赏他那个满京城都臭名在外的纨绔儿子。”

    传闻中宋绛是难得一见的儒将，尽管他有降将的身份，这个身份恐怕会一辈子都跟着他。可这并不耽误刘吉对他的喜爱，外能御敌，内能整顿军武。

    当然，作为一个皇帝，最先考虑的还是自己屁股下这个位置能否坐稳的问题。宋绛一旦羽翼丰满，势必会成为刘吉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一点不仅刘言知道，刘吉知道，满朝文武都知道。

    偏偏宋绛这个似乎不是很会藏拙，如果他像镇北将军赵坤一般，上命出战无所不从，所有战报当中的功劳全部都分给部下，自己反正就是表现得什么用都没有。

    这样，当皇帝的才不会心生忌惮。

    刘吉笑道：“宋绛聪明与否，朕不得而知，但宋绛办事，朕确实满意。有人说他是降将，有人说他有二心，也有人说朕昏聩，大伴，你觉得朕昏聩么？”

    这无疑又是一道送命题。

    刘言是刘吉身边的近侍，按理来说是最了解皇帝的人，可他太监身份存在一定的局限性。

    正因为他对刘吉十分了解，所以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

    沉默半晌，刘吉没有催促，刘言咬了一下舌头大胆道：“从政，陛下是天下少有的明君，南征北战，才有了今日一统天下的大汉。可是陛下也有昏聩之处！”

    刘吉眼中迸射出精光，却并未斥责刘言。

    紧接着就听刘言道：“陛下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年轻的时候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陛下，您现在可只有四十多岁啊！”

    说到此处，刘言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刘吉叹了口气：“你啊，朕也知道你是为了朕好，也知道你每次看到朕服食丹药就不开心。可朕每日有那么多政务要处理，要是不吃丹药，朕这个身体，扛不住啊！”

    他难得跟刘言说几句体己话，当了几十年孤家寡人的他，有时候很希望自己身边有一个能无话不谈的朋友。

    刘言最多只能算半个，因为在政务方面，即便他想让刘言帮忙参谋一二，刘言为了避嫌也不敢张口。

    见刘言不再说话，刘吉自顾自的道：“宋绛也说过，朕昏聩。朕何尝不想当一辈子明君，可现在偌大的大汉，又有几人能够帮得了朕？王傲他们全部出身世家大族，他们只要禀报，第一时间就是站在自己家族的角度考虑问题，何曾立足于整个天下，为大汉，为黎民百姓考虑过？”

    身为人君，刘吉有刘吉的苦恼，别人的苦恼还能找几个人聊聊天喝喝酒，倾诉一番。他，身边没有朋友，也不能有朋友，更不敢有朋友。

    “陛下，只要您答应保重身体，奴才，愿为刀俎！”刘言擦了一把脸上的鼻涕和泪水，高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