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五十六岁的老王很固执，村里人都叫他老王，久而久之，他忘记了本名，当村长家的小孩，叫他的大名王德贵的时候。

    他低着头干活也没理，村长家的小孩好学得很，天天都说拉着长腔的普通话，不仔细听没几个人听懂。

    直到气急败坏的小孩站在他面前，贴着耳朵喊他“王德贵爷爷”的时候，有尊称有大名，老王这才晓得那是在喊他。

    小孩告诉老王，他在外面打工的儿子王昌平来电话了，今年酒店里面特别忙，许多客人都预订了年夜饭，儿子不能回来陪他过年了。

    听完这些话，老王有点不知所措。往年这是沉默寡言的老王最期盼的时光，就这样被轻飘飘的一句话给消灭了？

    这是要弄撒子嘛？老王很难受，五味杂陈。有点愤怒，有点难堪，更有点无能无力的失落。

    儿大不由爷，看来这句话不只是说说。

    儿子王昌平其实很孝顺，往年回来的时候，给他买了一个智能手机，他脾气倔，不想用。

    老伴死的早，他的牛脾气一直没有人归拢，对待儿子教育儿子，往往信奉“棍棒之下出孝子”的理论。

    儿子十六岁的时候，就捉急忙慌地跟着村里人出去打工了。以后父子相聚的时间也就是年头年尾这一点时间。

    儿子不觉得有什么，老王却是再也忍受不了。蹲在家里琢磨了半天，烟袋锅子抽了好几锅，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儿子不回来，老子就过去，家里只剩爷俩了，要是过年还分着过，那还有什么意思？

    说到做到，他把家里的家禽和几只羊、一头猪交给邻居照顾。

    用鏊子摊了一麻袋煎饼，用塑料豆油桶，那种五升装的，装了几十个咸鸭蛋，背包里面还有腌制的咸菜疙瘩和香椿芽。

    还有留给儿子的熏鸡熏鸭，一大块腊肉。

    老王听说外面吃的都挺贵。他苦日子过惯了，老抠的他可不愿意外面人多挣他一分钱。

    儿子好像换了新的手机号，老王有个小本本，拜托村长的小孩帮忙记上，小孩老骄傲了。

    老王只认得自己的名字和儿子的名字。

    小孩拿着根铅笔一笔一划地写，老王就站在那里乖乖地等着。

    小孩皱起了眉头，低头翻箱倒柜地找橡皮，他写错号码了，把之前错的号码仔细擦掉，重新誊写上正确的号码。

    老王很郑重地收好，摸摸孩子的头，就算是感谢了。村长的小孩辈分实在是太高，他有时候不好叫人。

    小孩很不乐意，帮这么大的忙，就给来了一个摸头杀，叫声叔有那么难吗？

    老王一切准备妥当，这是他第一次走出大山，走向外面的世界，一切都是为了儿子。

    拍拍缝在内衣口袋里的几百元钱，老王就出发了。

    先是步行走十几里的山路，来到小镇上的长途客运站。那种晃晃悠悠，发动机在前排，坐上面烫腚的小巴车，就是山里人出远门的唯一交通运输方式。

    走走停停，陡坡险滩似等闲，司机叼着香烟指挥乘客上上下下，售票员磕着瓜子也不耽误买票吆喝。

    老王在售票员的指挥下，从车后悬梯爬上了车，把行李箱安放到车顶上。

    小巴车上，一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看到老实巴交的老王，就两眼直放光，凑上前套近乎，闷葫芦一样的老王不吱声。

    逼急了也只是嗯一下，表示在听。小青年很快就无趣，转换了目标，往旁边座位上的少妇挪去。

    一路上有惊无险，到了县里的火车站，坐上了绿皮火车。

    咣咣铛铛，连开了好几天。在腊月三十那天来到了黄海市。老王的印象里，虽然他从没出过远门，可他有自己良好的判断。

    外面的世界和村子没什么不一样，不就是房子大点好点，路宽点平点，人多点，漂亮女人更多点。

    直到下了火车，他才傻眼了。入目都是行色匆匆的人，站台上的验票员拿着大喇叭不停催促提醒，老王大包小包，只能随波逐流，他失去了方向感。

    好不容易出了火车站，面对着车水马龙的大路，他又蒙了。在他的印象中，下了火车，儿子就能找着。

    他没有预想到会这么难找。还在他记下了儿子的手机号。掏出小本本，找到一个好心人帮忙打电话，结果手机那头提示是空号。

    老王不死心，还以为城里人嫌弃他是个农民工，不愿意帮他。只是换了好几个人帮忙，结果还是那样。

    老王有点绝望，人生地不熟，和儿子的联系又断了。自己郑重保管好的儿子联系方式，竟然是个空号。

    如果儿子没有出错，那就是那个村长儿子，远房小叔叔出现的问题。

    果然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记个手机号也能记错。黄海市上百万的人口，让他上哪去找自己的儿子。

    走投无路，他又回到了火车站，外面下着大雨，暗无天日，他的心情彷徨无依，人老了，总要找到一个依靠，儿子是依靠，现在断了。

    深夜，火车站的工作人员发现了老王，帮他联系了民警。一个民警小姐姐带他回了所里。

    术业有专攻，找人这方面还是民警能力大。仅仅通过老王提供的一张照片就联系上了老王的儿子。

    小姐姐叮嘱老王在办公室里耐心等待，“叔，你儿子小王王昌平很快就来接你，我下班了，门口有同事值班，有事你就说一声。”

    老王千恩万谢，看着女孩穿着便装走出去的身影，他多少有些感慨，这么漂亮的女娃子，一定是当地黄海人，还是个民警，婆家一定很好找。

    自己的儿子可没有那样的福分，找到这样俊俏的女娃子。

    心里落停的老王，折腾一天累了，上了岁数的人呢，可不能勉强自己。

    不知不觉，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梦里儿子慌慌张张赶来接他，被他扬起巴掌想打一下。

    这几天，老子为了见你这个龟儿子，受了多少委屈和憋闷。

    只是落下的巴掌迟迟落不下，还紧紧抱住了儿子，他想给儿子做好吃的，做家乡最地道的家乡菜。

    父子俩互相看着，老王忽然发现，儿子的脸上怎么还有血，往下看，浑身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