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凌生将房门关上，静静地看着我，“你都知道了？”

    我一惊，“什……”“那晚，我和卓可娘的事。”我放下心来，顺着话头说着，“嗯，我看见了，你有什么想说的。”“那晚虽然喝醉了，但忽然清醒地看清了卓可娘的脸，所幸没有铸成大错。似乎是自那之后，茉柳与卓可娘的交往便越发的多了起来。自从上次你问我关于茉柳的问题，我也发现了她的不寻常。只是我不明白，她们究竟在做什么？”

    我轻轻抚摸着腰间的连玉，血色已过半。“在找一个对茉柳来说很重要的人。”

    “马凌生，如果有一天茉榕必须陷入危险，你会怎么做？”

    马凌生似乎发现了我的意有所指，“马家虽然式微，也不到能被随意支配的地步。我与茉榕，现今已是相互扶持的关系。音夜，我知道你和华芝如今意不在此。可以告诉我，你们在做什么吗？”

    我回到房中，手里拿着律师长给我的药丸，“它能瞬间增长你的灵力，但同样会带来巨大的痛苦，音夜，你现在只剩下占星血维持生命。有些事情，是不应该用生命去换的。歌门虽然式微，不至于保不下一个人。”

    马家与歌门，如今也是同仇敌忾，一个立场罢了。

    但我始料未及的是，竟然和姐姐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我低估了宾航对律师长的执着，以至于相信了离无泄出的消息，在浮界放出我与人间男子私通的流言，让姐姐顶着来自瑛公小姐的压力，到铃门亲自寻我。好一个声东击西，如今我才是最动弹不得的那个。

    我跪在跃铃阁中，【铃铛煞】冲击着我的记忆，提取我在人间做的一切。铃门知晓我与马家的纠缠，并未深究……只是关于溢磷，我还是越了界。

    姐姐拉过我的手，“缘溪……不，音夜。喜欢一个人没有错，若是有错，我们两个就不会存在。若不是铃门，你便不会去人间。等着姐姐，我不会让你成为浮界的弃子。说到底，还是我当初的决定，让你……”

    “不，姐姐。我很高兴你送我来浮界。没有这一切，我不会长大，不会知道你的担子有多重。只是现在，浮界内忧外患，若是在此停手，我心有不甘。”

    南屏师长看着我们两个，“也罢，关于音夜，我需要给浮界门生一个交代，但不是现在。在此之前，落英，我们需要占星界的配合。离无才是我们的目标。”

    回到人间，传来了马茉榕昏迷的消息。“音夜，给我一个解释。上次你说的事，你们是不是已经预测到了？”我和华芝面面相觑，“也罢，这也不只是我们的事情。马凌生，你听好了。”

    得知全部来龙去脉的马凌生，也知道了自己妹妹终将消失的死讯。马家倒台，他没退，双亲离世，他没哭，知道妹妹躲不过的结局，他一下子跌坐在地。

    再无情的人，在不断失去的时候，也会怕，会慌，会恐惧。

    马凌生，我保不住马茉榕的命了。不求你理解我，但也请你，不要阻止我。

    离无消失了几日，马凌生和卓成最终达成了共识，和华芝一同找寻溢磷的下落。无父无母的他，能去哪里呢？

    洛樱提醒我，“不能再等了，明日午后一刻，就是十二年轮回。哪怕没有魂玉引体，离无还是会开启星阵，我们得先一步去城东海滨村。”

    马凌生刚打开了商行地图，我压着他的手，“好好在家待着。留给你们兄妹的时间不多了。剩下的，我们去解决。”

    马凌生握着我的手，我没躲开。“音夜，一定要平安回来。”

    即便我势单力薄，也要与人间做个了断。

    海滨村早已空无一人，十几年的光景人烟消散。沙滩上满是肆意横生又被暴风雨折断的红杉树枝丫，看着让人心里发瘆。我看着逐渐变成墨黑色的海边，叫嚣着暴风雨的到来。

    “音夜，我回来了。”

    我回头，血气满溢的结界中走来一袭青衣。他身上的玉气厚重，腰间的一串玉佩伶仃作响。要是以前，我定觉得美极了，现在却让我惊出一身冷汗。

    “溢磷……你，你怎么会在这？你之前去哪里了？”

    “本想着去你的故乡转转，却忘了竟从未问起过你的故乡。”他从腰间卸下对玉。“这千梨玉，在大婚那日，竟裂成了两半，自那之后，我便想，怕是因为我相比千梨的情意，远远不足吧。”

    “后来我回了烟花巷，有位老人在等我，他说我的故乡在这里，我便来了。”溢磷的眼神越发亮堂，我的心却越发绝望。

    难怪他玉气厚重，千梨玉作为连玉一直压抑着他的原形，而绝望的情绪让千梨玉崩裂，他的原身便逐渐释放出来。我只考虑到佩玉，没曾想……

    原来……这玉，竟是他本身……

    “叙旧的话就到这里了。甄音夜，多亏你的弱点，让我能够找到这块连玉呢。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不远处的房顶上，离无正盘腿而坐，她启动着巨大的星阵，自身变得氤氲不明。

    海面上浮现出巨大的星阵，搅得波浪翻滚不止。魔噬胆，血琥珀，玉印，都在相应的位置上。难道是下药那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你所看见的，是真实的吗？。甄音夜，我早已劝过你，乖乖听话不好吗？”

    难道，从一开始……这些信物都是假的？

    她转向惊愕的溢磷，“我的好哥哥，只剩下你了。”

    不对，不管她处在哪个界限里，她都是没有了灵力的魂斗，她凭什么开启星阵？

    “这位姑娘，你是谁？想要对音夜做什么？”溢磷悄悄站在我的面前，我闻到一股不属于人间的味道，却异常熟悉。

    这是……华芝？

    离无愕然，然后仰天大笑，“我的傻哥哥，你快醒醒吧。你看，这里是我们的故乡啊。以前你出海的时候，我都在家做好饭菜等你，听你讲海上的故事。如果这样的日子，能一直过下去，就好了。都是他们，”离无脸色骤变，“是他们让你白白死去！哥哥，跟我走吧。”

    溢磷抓着我的衣袖，“你们在说什么？这位姑娘，我不认识你，请你离开。”

    我扯下馥致给我的链子，抬起左手，“离无，我不会让你伤害他。”

    律师长的凝灵珠和我原生的冷凝力合二为一，能够让星阵运行的时间变缓，而离无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即便洛樱与她纠缠，我们两个也不是她的对手。

    好强大的意志力，她的力量到底是从何而来？

    “离无，到此为止了！”天空上方一道尖锐的剑光直冲星阵中心，星阵散形，我们都因为紧绷的冲击而散落在地。离无有些愕然，但在看清来人之后，“慕目律，好久不见。但你，真的要阻止我吗？”

    “我曾以为你会好好珍惜自己，带着你哥哥的期盼活下去。未曾想你竟是为了一人之利，弃万民于不顾。既已做好与三界为敌的准备，你该知道，及时停手，尚有回转余地。”

    “停手？然后当你们所做之事全然没有发生？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可以随意玩弄人们的思想，我有撼天动地的力量，便叫我忍辱负重。呵，未免也过于利己了些！”

    “那，便让你看看真相，莫让仇恨遮蔽了双眼。”姐姐的声音从另一方向传来，伸手一挥，海面上出现了一个陈旧的星轨图。“如若当年你预测之时，闲水星正常，你预测了风浪，你的哥哥平安在家，由此逃过一劫。”

    姐姐移动着星轨，预设了另一个平行世界。“你认为你救了他一命，殊不知躲过了这一风浪，他的命数仍会在二十光景终结，他跟普通人一样出海，遇到危险，像普通人一样死去。离无，到了那时，你就不会想要贪恋更大的权利，来改变人间的生死吗？”

    受了刺激的离无身上变得猩红，我知道，她准备玉石俱焚了。

    “我已走到此境，早已不可能回头。若要阻止，遇神杀神，我说到做到！”说罢她瞬移到溢磷身边，将他带走卷进了星阵中心。

    姐姐走到我身边，抱着我。“缘溪，律师长已追去，你别担心——”

    “那不是溢磷。姐姐，他，他是华芝。”我摊开右手，是馥致为我做的鸳鸯扣。“真正的溢磷，被封在此处。华芝，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与此同时，律师长追到所至，是离无创造的平行时空，正是当年。

    ·瘦弱的小溢磷正在准备出海，离无慌慌张张地从家里跑到渔船上，生怕哥哥落下出海的口粮。此时的大海，在凡人看来风平浪静，实际上是因为星轨的修改而完全静止。

    “在浮界看人间，便能看出端倪。而人，真的太渺小了，哪怕是因为神的失误，也会被当成自己的命运而暗自神伤。慕目律，若你不出现，我不知道浮界的存在，或许，便不会有今日的复仇。”离无看向慕目律，却发现了溢磷的异样，“你——”

    “栾游，我说过，我们会再见的。你哥哥的命是命，鹿前的命，也是命。”作为畅门的弟子，擅长易形变幻而变成溢磷的华芝，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

    离无冷笑，“如此，便都给我陪葬吧。”

    重伤的我暂时被接回马家治疗。

    守在我身边的是馥致，她正帮我擦着破碎的左手，眼泪滴到伤口上，痛让我清醒，也让我感激。感谢人间对我，还有一丝温存。

    “音夜，不，缘溪，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却也没想过你竟然过得如此辛苦。相比我们这些小打小闹，你将整个鹦鹉洲的命运，都捆绑在你身上，让我们要怎么感谢你才好呢?”我看着泪眼婆娑的馥致，扯出笑容，尽管嘴唇干裂得快炸开。

    “我希望，人间，还能有你们。”

    洛樱带来暗草的解药。恢复了灵力的当日，姐姐让我回占星界一趟。

    思虑再三，我决定去看看马凌生。

    闺房的长息香还在燃着，马凌生守着昏睡的马茉榕，她的脸色越发苍白。“音夜？你醒了？”马凌生猛地起身，晕得跌坐下来。我扶过他，给他倒上一杯热茶。

    久久未言。

    见我要走，他开了口。“音夜，我知道留不住你，你也不要因为茉榕觉得有多愧疚。我父亲当年执意要开展渔业生意，他们的村庄便是供货之一，若是没有此事牵头，她的哥哥或许还不会寄托于捕鱼来补贴家用。所以，她找到马家来寻仇，也情有可原。”

    “至于我，应该是你最不想见的人了吧。徐溢磷是你的任务，也是你的爱慕。你要回你的世界，就应该干干净净地走。”他背过身去，“和离书在我书房，取走了便离开吧。”

    我看着他弯曲的背脊，我又何尝不是你的劫数呢，自我来人间，你家破人亡，意气风发不在。鹦鹉洲的气数，怕是因我而尽吧？

    占星界，一切如初。

    姐姐带我去看人间的星阵，渔村的分布变幻异常。“姐姐，律师长会有胜算吗？”她拉过我的手，“慕目律我不清楚，倒是菀门有个门生，突然卷入了这场战争，听洛樱说，她曾经刁难过你。虽我不中意她，但还是希望她能撑过这一劫，”姐姐顿了顿，“毕竟，华芝是存了死志去战斗的。她的家族早几年已经式微，即便回到占星界也是乱象丛生，倒不如归入浮界，做个探子。”

    难怪，华芝对每一个战友都是惺惺相惜，不愿对方受伤，她已经没有什么眷恋了啊……

    “如果离无成功，我们会是什么结果？”“星轮术，重置三界，怕是每个人的时间会倒着走，直到变回孩童。而离无和她的哥哥，会成为孩童重新长大。而当我们的生命相逢，离无，怕是会直接歼灭浮界和占星界，毕竟，作为孩童的我们，无力抵抗成为成人的离无。”

    “那……溢磷也会……”“无论是输是赢，他都不再有这一世的记忆。缘溪，他不会记得你。”

    我带着洛樱和姐姐给我的法宝，走进了暴乱的中心。

    奇怪的是，渔村风平浪静。日夜没有变化，生灵没有成长，这是……时间静止？对战已经到了如此白日化的地步了吗？

    我开启【溯】，了解之前的对战情况：律师长中了离无的梦魇，而华芝则被冻结，这，不对！

    我刚反应过来，渔村瞬间变了样，村庄里的人如行尸走肉般，我的出现让他们嗅到了危机，忽然快速向我袭来！

    结印限制了村民们的行动后，我发现这些人的本命星竟被人为地暂停，而星轨竟如丝线般，被扯向一个方向。离无，找到你了。

    我走进他们曾经的家，看到的，应该说是离无的记忆吗？

    烛光暗淡，只看见瘦弱的男子织补着渔网，眉眼间似乎是十一二岁的溢磷。在一旁的女孩子则虔诚地拜着海神像。“哥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你出海回来，记得带巷口的糖饼给我呀。”小男子抬起头看着妹妹笑了。

    “好意瞳，快快睡吧，不管你多神通广大，都要好好睡觉。明天晚上，我一定带着糖饼回来。”哥哥哄睡着妹妹，房子虽然简陋，但却温馨极了。

    我坐在他们的屋顶上观测着星阵。果然，闲水星处于人为的停滞状态……

    这是他们两兄妹的最后一面，离无难道，是想让我们都经历一遍她的痛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