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传来一阵阵空灵的声音，上次的声音太过迷离嘶哑，以至于难以分辨声音的主人，而这次声音的主人明显是两位十五十六岁的少年

    “请问大冒险家阿尔伯特少爷对最近王国那群老爷们所出台的政策有什么看法？”

    声音听起来很稳重，吐字十分清楚。但言语中透露出稚嫩，这正是少年时代该有的稚嫩。

    “还是你懂我，约翰少爷。我阿尔伯特可是要冲出风墙去到高原外面的男人。那些小说主人公所经历的奇幻故事我都会去经历，然后我将创造出属于我自己的故事。工业党的人太保守了，他们出台的政策我一律反对。说什么一切冒险都要以经济利益为前提，不然都是无用的。真是荒诞可笑。”

    “工业党的观点是最符号理性的。阿尔伯特，你的观点太幼稚太孩子气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王国给你的。要出去冒险的话，你连最基本的交通工具都没有。”

    “理性？全王国最理性的是什么？是差分机！而它的下场呢？就是被挂在太阳上一辈子为王国提供计算服务。至于列车飞艇之类的交通工具，相信我，我阿尔伯特肯定能弄到。”

    “我不想改变你的看法。你反对理性，我反而要赞美理性。正是理性帮助我完成了新发明。”

    “新发明？约翰，快给我看看。是不是火箭啊？最近科盟的那群蓝玫瑰，总是喜欢谈起它。可他们也就是谈谈了，一直都弄不出来。我相信他们做不到的你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你得向这群不懂变通的蓝玫瑰证明，学术圈并不是白头发的天下。”

    “阿尔伯特，你太抬举了我。不，你说的有一点我是赞同的，科盟的人确实非常保守。他们喜欢用年龄来论资排辈，而不顾实际的知识水平。”

    “保守？保守这个帽子是我第一个扣给工业党的，你不能把它抢了。”

    “不，保守应该是科盟的代名词才对。”

    “好端端的我们争啥啊？王国里所有成年人都保守的很。管他是哪个政党的。”

    梦境中的声音到此就结束了。韩星辰还依稀记得在他进入少女的房间后所发生的事。

    黎明时，少女虽然焦急于她妹妹，也必须把妓院安排给她的工作做完。她这样没有玫瑰又不愿做女仆或妓女的人，也只有做一些更为低贱的工作了。她只有干满一个月才能拿到全工资。哪怕只是缺一天，少女都只能拿一半的工资。而她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只有10先令。一磅钱等于二十先令，而一个巴掌大的面包则要半先令。再减少一半，她和她的妹妹根本活不下去。

    韩星辰原本想帮帮她。可是她拒绝了。上层人来干粗活只会事倍功半。他在不久前还是一位为高考努力奋斗的高中生。自然吃得下苦头，挨得住毒打的。但这些粗活也是一门学问，不能随意上手。

    少女的工作还要做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总不能让韩星辰在旁边干等着吧。于是少女就让他坐在自己的床上看书。走廊下的储物间本就十分狭小，再加上一张床，就根本没有给人站的位置了。少女的床头柜旁只放着一本书，书名为《太阳书新约》。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一本宗教小册子，韩星辰大概翻了翻，其内容极为枯燥乏味，催人入眠。韩星辰就是因为它才睡着了。

    清晨，他晃荡了几下自己的脑袋，想把昨晚已经沉淀的梦再给摇出来。此时少女也终于忙完了妓院给的工作，趴在洗衣桶上稍作休息。

    “阿尔伯特？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吧。在这个世界上重名的人太多了。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带着那位姑娘去找到她妹妹。可怜的小女孩不知道落入了怎样的野兽手中。”

    “那姑娘……哦不，我觉得你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

    “爱丽丝，烂大街的王国名字。妹妹她叫莉莉丝。也是一个烂大街的王国名字。但这事你可别告诉她，我之前骗她说她的名字是独一无二的。”

    “好的没问题，你真是一位好姐姐。我没有王国名字，你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吧。你之前说的身份象征，是指那花瓶中插着的两支白玫瑰吗？”

    那两朵花比纸张还要洁白，任何人都可以在它们的花瓣上书写自己的文字。不过还是没有被墨迹沾染的花瓣最令人赏心悦目。

    “没错，它们还挺好看的，不是吗？”

    爱丽丝从瓶中拿出一支，放在手指上，细细把玩着。

    “可是你为什么不把它别在胸前呢？有了它，你就不用遭这些罪了，白玫瑰将为你们带来仅次于女王的荣华富贵。”

    爱丽丝从白玫瑰上取下一片花瓣，然后随意地将其抛洒至空中。花瓣踏着风，缓慢地飘落到地上，然后被灰尘所埋葬。爱丽丝的行为无异于把黄金扔到海里。

    “花瓣飘落的样子很好看吧，这就是玫瑰原本的用途。”

    “如果玫瑰花仅有观赏价值的话，王国又为何要凭此把人划为三六九等呢？”

    蒸汽机迸发出了超乎众人想象的生产力。那一股股蒸汽，宣告着人类改造自然的雄心。科技的进步，将一切不合实际的田园幻想都给清扫出了王国，但是这种落后的等级制为何还残留着呢？

    “三六九等？少年，我姑且称你为少年，我们这里是没有三六九等的。《蔷薇王国大宪章》用白纸黑字写着“人人平等”的条文。根据王国社科院的研究，那些懂得节约和延迟满足的人最终都会富起来。而我们这些尤克是这些品质的反面。他们富得有理有据，我们穷得理所当然。切，理性万岁。”

    爱丽丝迅速扎好了麻花辫，又找妓院的妓女借来了一件过膝的长裙和一件紧身上衣，这是一般王国女性的穿着。她一阵捣鼓过后，虽不比女王，但也比大多数贵族女性来得清秀。

    “我们走吧，去实践你的办法。”

    爱丽丝把白玫瑰别在身上。好吧，与其说是别在身上，不如说是插进了上衣衣兜中。她并没有折断玫瑰的长枝，大概是不想让这朵玫瑰失去观赏价值。

    “现在王国人眼中你可比我高贵，你得走在前面女士。”

    韩星辰恭敬地让开道路。

    “咱不玩儿那一套。不能让这些礼仪拖慢了我们的速度。”

    “好吧好吧，马车夫，这边这边。”

    一到清晨，妓院周围的马车异常地少。或许风流之人都会选在深夜离开。韩星辰在路边挥了好一会儿手，才终于叫来一辆。

    “哦，我想起来一个东西还没拿。今天是礼拜日，我得把经书带着。”

    “那你快去快回，早晨出入妓院的人可能很少。但是警察署位于市中心，堵车是很正常的事。”

    爱丽丝所说的应该就是昨晚韩星辰读的那本书。他对这些东西完全不感兴趣，因此读了一会儿就睡着了。唯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那本书上有许多用不同颜色的笔写的笔记。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现在就快走吧。”

    马车夫把鞭子一甩，那两只老马又乖乖地开始了每天的打工生活。

    “要顺便去趟教堂吗？”

    “啊？教堂就在警察署旁边啊。你难道是路痴吗？”

    “抱歉，我对这里不熟。”

    “不熟悉？那看来你的职业是冒险家喽。他们总是不着家。而潇洒自由的样子又确实有点帅。”

    “……算是吧。”

    韩星辰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是因为被阿尔伯特救了才来到这座王城的。他这朵黄玫瑰可谓是不劳而获。所以他不敢把真话告诉爱丽丝。

    “冒险家，我以前也是个冒险家。不过高原太危险了，到处都有野兽想吃掉你，还是这两只蠢马好驾驭一点。”

    跟世界上所有类似职业的从业者一样，这位马车夫也很喜欢和客人聊天，而且很快就会取得聊天的主导权。而那两只被他驱使的马也只能翻翻白眼以示回应。

    “冒险吗?听起来真是一番伟大的事业。中二气十足好吧。”

    韩信想起了日漫中一位少年。他站在海岸处望着那无尽的海洋，遥望着远方，嘴里还吐出些中二的话语。这才是青春啊。

    “好的，两位你们到了。警察署，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再干净的人进去也会给你查出点案底来。”

    马车夫哼着小曲离开了。而就在警察署的门口，韩星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劳伦斯估计又被罚站了，毕竟在警察署门口当数可贯彻不了他的正义。

    “劳伦斯，一会不见你怎么就沦落到如此境地了？是因为妓院那事吗？”

    劳伦斯面色枯槁，埋下头看着自己已经站得发麻的脚，心中若有所思。

    爱丽丝将双手放在背后，弯下腰看着劳伦斯。那位在妓院外要把自己绳之以法的少年呢？现在在她的面前只有一位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老年人。

    “还认得我吗？那位冒充女王的人。你所想维护的那个正义，在王国内根本不存在。以后别天天乱抓人哦。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陪你玩角色扮演游戏。”

    一个罪犯竟然当面嘲弄警察，就算是劳伦斯也会感到羞耻。劳伦斯不愿意相信她说的话，可他也发觉自己所坚守的正义，可能只是他少年迷惘期的海市蜃楼。

    警长告诉他如果还有下次的话，警察署会毫不留情地把他开除。他的香槟色玫瑰自然也会枯萎。

    “那又怎么样呢？就算我不当警察了，我一样可以以别的方式维护我心中的正义。”

    韩星辰和爱丽丝都没有想到劳伦斯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们认为在失落的风中，人们只会因势利导说一些丧气话。

    “哦？那这位警员朋友照你的方式，你会如何处理我这个罪犯呢？”

    爱丽丝倒要看看这个热血少年有什么自己的方式去应对这个充满规定性的世界。

    “你的样貌真的天生就是这样吗？”

    “那不然呢？”

    “那我就不会对你怎么样。王国法典中不必存在的法律太多了。作为警员可能会被它们限制住。但如果我被开除了，虽然我失去了警员的权力，但也获得了更大的自由。欲获自由，必承其重。”

    爱丽丝觉得这个少年很有意思。王国的所谓有志青年，他们大多数的所谓志向，虽然五花八门各有不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追求更高的权力，享受更美好的物质生活。

    这个少年却主动放弃权力。这到底是向现实缴械投降呢，还是向现实正式宣战呢？爱丽丝也不明白。作为女性，她一辈子都与权力无缘。看着那群男人为了一点权力而争得面红耳赤，她也只能笑笑。

    “爱丽丝，你忘了我们来这的目的吗？如果你想和劳伦斯交朋友的话，我们可以以后再来。现在我们得去报案你妹妹的事。”

    这次反而要让韩星辰来提醒她注意时间。那个女孩明明是她自己的妹妹啊。

    “你不要着急嘛。我认为比起那位充满着官僚主义色彩的警长，这位年轻的小警员更能帮到我们。”

    “啊，姑娘，没看到我现在都自身难保吗？能帮到你们什么呀？”

    劳伦斯受宠若惊。他当然乐于帮助这位姑娘，可是现在的他确实实力太过弱小。随便答应下来的话，自己可能会成为累赘。他不愿意这样。

    “对啊，爱丽丝，劳伦斯前程似锦。但我们要解决的是现在的事。”

    韩星辰想快点去见警长。警察署门前的工作时间表告诉他警长只有上午才上班。他下午则要去红白玫瑰党的办公大楼开会。

    “那可是我的妹妹，用不着你提醒我。警员朋友，你平时巡逻的地点是教堂对吧？”

    “是的，怎么了吗？这位女士。”

    劳伦斯不自觉地改了称呼，不再称爱丽丝为罪犯了。

    “那你巡逻的时候，可以帮我去看看教堂墓地的一块空墓碑吗？”

    “可以是可以，但这能帮到你吗？女士。”

    爱丽丝拿出那本《太阳书新约》，通过她在目录所做的笔记，迅速地翻到了关于空墓碑的一页。反复阅读过后，她点点头确信地告诉劳伦斯。

    “你不要想那么多。你在巡逻的时候顺便帮我去摸摸那空白墓碑上有没有什么稍稍突出的部分。如果有的话，你就按下去。这样一来，你我所想要的都可以得到。”

    “好的女士，我会按照你说的做的。”

    劳伦斯没有弄清楚她的意图。不过这本身就是他职权范围内的事情，帮她办一下也没有问题。他也应该为之前的无礼赔礼道歉。

    韩星辰没想到她读那本宗教书籍，竟然不是用来逃避现实的，是用来研究教会的。他知道这本书的附录里有关于王国教会的信息。可他当时只觉得这是教会的广告，而没有太过注意。这附录里难道隐藏着什么秘密吗？

    “爱丽丝，这跟找你妹妹有什么关系啊？”

    “这本书是我妹妹的。我们没有钱买玩具熊，妹妹她通过阅读这样的小册子来寻求安慰。她天生就很敏感。看到别人家杀鸡，都会逃到我的怀里默默哭泣。对于这样的孩子，你怎么让她去相信那冰冷的唯物论呢？王国的唯物论者只会把人降格为机器，从而体现他们理论的高超和绝对中立。”

    “所以呢？”

    “我担心是教会的人把她拐走了。妹妹对任何人都充满着防备心，这是我花了很多时间才教会她的。但她对修女和牧师始终是毫无防备。但这群人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高尚。”

    “那我明天必须好好巡查一下了，教会是王国的精神心脏，我不允许有这样的肮脏行为，这一点都不符合正义。”

    劳伦斯的脸庞重新红润起来。他又有机会贯彻自己的正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