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巴车再次发动，一直到县里，叶无雨都没跟沈烛说话，连谢谢都没说一句，一个人靠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眼狼！我都不稀得说你！

    沈烛也干脆从双肩包里掏出初中语文课本，开始背诵古诗和文言文。

    到了县里的东门，沈烛也不打招呼，背上包就下了车，往学校方向走去。

    叶无雨还要再往前坐两站，到了十字街才下车。

    “哎……”叶无雨忽然从车窗里探出头，叫住沈烛：“你啥时候去找颜姐？”

    “下午再说吧，上午跟老黄见个面，再去宿舍收拾一下东西。”

    “好，我等你！”

    “……”用得着你等？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吃瓜吃上瘾了是吧……

    沈烛挺无奈，不想跟这个神经病说话，朝叶无雨摆摆手，往学校走去。

    叶无雨看着沈烛的背影，神色复杂，想再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咬住嘴唇没有出声，就默默地看着沈烛的背影一点点地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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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年代中期的小县城里，到处都充满着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的独特的气味。

    刚出锅的麻花、拖拉机的尾气、拉着板车的马匹排出的新鲜的马粪、嘣爆米花残留下来带有焦糊味儿的白烟、饭店炒菜飘出来的锅气……

    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让沈烛感觉既陌生又熟悉。

    街上乱哄哄的，但没有二三十年后那么多的私家车，当然也不存在什么红绿灯。

    哪怕是全县唯一一个主汇路口——十字街，也只有一个交警站岗，指挥交通全靠肉嗓子干吼。

    其实也没什么可指挥的，路上百分之八十是行人和自行车，剩下的有百分之十的拖拉机、三蹦子、摩托车，再剩下的百分之十就是牛车和马车了。

    牲口不傻，自己会躲着机动车走，你让它撞它都不撞。

    能怼到一起去的，也就是骑自行车的和三蹦子了。

    两个八杆子打不到一起，而且都跑不快的主儿，偏偏能怼到一起去，沈烛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更让沈烛迷惑的是，骑摩托车的在县城里反倒很少出事故——出事故也都是在城外的县道上。

    不过一般来说，给摩托车出事故的余地不多，一个人也就那么一两次。

    现在还没有城管这个词儿，这个部门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沈烛也不太清楚，反正现在的安康县肯定没有这个行政部门。

    现在摆摊是没人管的，只要你不摆在马路中间，不影响交通，你爱摆哪摆哪。政府非但不管，没准隔三差五还来表扬一下，怎么说这也算支持改革开放了。

    所以街道两边摆满了各种摊子，哪怕是自家有门店，店门口肯定也要支个摊子，摆放各种商品——别人都摆，你不摆就算吃亏了。

    有客人看中了哪样东西，就会把脑袋探进商店大门，朝里面大喊：“老板，有人没……”

    形形色色的九十年代中期特有的景象，让沈烛乐在其中。二三十年没见过了，乍然一见倍感亲切。

    沈烛来到学校门口，看了看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大门和挂在大门侧面写着“安康县第五高级中学”的木头牌子，沈烛摇头叹了口气。

    木牌子是白底黑字的，几个行楷大字写得龙飞凤舞，可是已经掉漆掉得厉害，学校也没有找人来修补一下。

    县里有两所高中，三中和五中，沈烛上的就是五中。

    三中是重点高中，又叫实验中学，五中是普通高中。

    虽然看起来没差到哪去，但实际上两所学校的升学率天壤之别。

    沈烛记得很清楚，自己这一届高考，三中有八个班参加高考，一共有一百二十多人考上了本科。

    五中七个班参加高考，你猜有多少人考上本科？

    零蛋！一个都没考上！！

    听起来相当不可思议，似乎现实中不应该存在这么离谱的情况，但这的确就是让人扎心的事实。（笔者媳妇亲身经历，毫无夸张。）

    一个原因是生源烂。

    中考能公费考上三中的，都是县城和乡下的学尖子。考不上公费的，要花赞助费的那些学生，也基本都是有心思学习的，不想摆烂。况且你成绩不够，就算是给了赞助费也上不了三中。

    等三中把顶尖的一批和中间的一批挑走了，剩下的残渣剩饭才能轮到五中。来五中上学的这帮学生，基本就是来躺平的，能混个大专最好，混不到也没事，反正黑锅由学校来背。

    二是因为教师烂。

    县里每年新入职的老师，试讲过后三中先挑，挑剩下的给五中。哪怕是万一五中有哪个老师大器晚成，做出成绩了，三中也会跟教委要人，把他调到三中去。

    教委不同意？怎么可能！全县教育部门就指望三中出成绩呢。要是三中成绩不行，整个县里的教育系统都不好过。

    老师不同意？开什么玩笑！去了三中工资高，待遇好，遇见学生家长都硬气三分，哪怕教委领导一听你是三中的老师，都得笑着脸跟你搭话——他家孩子就不上三中了？

    换你你去不去？

    可想而知，留在五中任教的老师能是一个什么水平。

    至少沈烛在专升本认真啃英语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英语里有个语法叫“非谓语动词”，这个词特么在高中听都没听过，因为老师干脆就没讲——要知道，这特喵的可是高考必考知识点啊，至少占5分！

    沈烛跟门卫大爷问了下老黄在不在。

    门卫大爷对学校的一切风吹草动了如指掌，就连校长也没他清楚。

    大爷指了指教学楼后面的小平房：“在仓库清点桌椅呢……”

    沈烛走到仓库，朝里面大喊：“老黄，老黄……”

    老黄全名黄海杰，四十多岁，在五中乃至全县教育界都是相当奇葩的一个存在。

    首先，老黄的亲哥是财政部的某司的一个副处长。

    这个官儿在帝都啥都不是，别说副处了，哪怕是正处，楼上掉下块儿砖头来也能砸着好几个。

    而且财政部这种高级别的单位，副处在里面也就是个干活的，离领导职务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况且他哥的职务还不一定是实职，要是虚职就更不值钱了。

    但这在安康县可不一样了。帝都是什么地方？财政部是什么单位？人家可以不搭理你，但你看不起人家一个试试？

    所以借他哥的光，老黄在面儿上这一块儿就没怂过谁。也从来没人敢跟老黄硬刚过正面。

    其次，老黄他老丈人是县里最大的服装批发商，老丈人家没儿子，闺女也就一个，所以老黄家里根本不差钱儿。

    最关键的是，老黄这个人毫无上进心，主打一个躺平。要不然凭他哥的关系，不说调到帝都，只说调到市里去当个老师，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说的就是老黄这种人——我有本钱，我躺平你管得着？

    有一说一，老黄的教学水平不赖。

    他是教数学的，带过的班级的数学成绩不说跟三中比，至少在五中里那是遥遥领先。所以老黄在学校里地位超然。

    之前也有人问过他，为什么不去三中教书，不说凭他哥的关系，就看老黄的教学成绩，去五中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但老黄的回答简单直接，直指人心：“太累！”

    咱又不想当官，又不差钱儿，在五中多舒服，去三中遭那个罪？两个学校的教学压力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可以说沈烛上辈子的人生观，多多少少受了老黄一定的影响。

    老黄从仓房里钻出来，一身灰呛呛的，随手端起放在窗台上的茶水，吸溜了一口：“人家叫老黄，你们这群犊子也跟着叫老黄，啥意思啊？拿村长不当干部啊？”

    “又不是我们叫起来的，开学的时候上届学生就这么叫，我们就跟着叫呗……”沈烛也不知道为什么学生们偏偏不怕老黄，明明见了其他老师都跟耗子见了猫一样。

    “特么的，底子没打好。”老黄抱怨了一句，毫无教师的自觉，在学生面前爆了句粗口。

    “老黄，我想好了，这次文理分班我想去文科班。”沈烛把文理分班的条子交给老黄，上面有老爹沈晋林和沈烛自己的签字。

    “呦！咋还真选文科了？”老黄有点诧异，一顿动员工作做下来，全班五十来个人，只有班会早退的沈烛一个人支持他的工作，其他人根本不鸟他。

    “脑子不行，学理科跟不上！”

    “扯犊子！”老黄根本不信沈烛这一套，脑子不行，学理科不行，你学文科就行啦？

    老黄还不知道他？这小子入学以来没少整幺蛾子，除了不打架、没处对象，其他校规都快让他犯个遍了，一看就不是啥省油的灯。

    “那咱爷俩还挺有缘分，我也调到文科班当班主任了，以后教文科班。”老黄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道。

    “啥？！！”又来了！!沈烛一脸懵！

    命运线又特么变了！！

    沈烛清清楚楚地记得，上辈子老黄教的是理科班，而且带的就是自己所在的班级。

    上辈子老黄当了沈烛三年的理科班班主任，一天不少。

    怎么到了这辈子就变成文科班了？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干啊！

    难道命运线这玩意会自己变？还是说有其他人跟自己一起穿过来了，改变了本来的命运线？

    “为啥？”沈烛的心有点乱了，直接问老黄原因。

    “什么为啥？”老黄让沈烛问得一愣。

    “你不教理科班吗？”

    “教文科班不也一样吗？啥意思啊，不愿意在我手底下学习啊？”老黄很不满。

    “对了，前天班会你提前走了，马英俊好像有急事找你，都放学了还跑我家来，说你要是来学校，就让你去他家找他，看样子挺着急！”老黄没跟沈烛多废话，捻灭了烟头，又重新钻进仓库，估计是去清点给文科班准备的桌椅去了。

    沈烛完全慌了，到底哪出错了？怎么自己这个重生跟小说和电视里头的完全不一样啊！

    狗日的，到底是谁特么动了老子的命运线！

    让老子知道了，老子非揍……非让老虎揍死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