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沐浴后的张居正身着常服端坐于书房。

    史上记载，张居正身躯修长，英武不凡，美须髯长至胸腹，说白了就是妥妥的帅哥，放在后世，绝对能迷倒万千少女，什么阴柔风的小鲜肉，在他面前纯粹是被虐爆了的存在。

    他在等，等那位自称为仙的神秘人出现，他需要一个答案，哪怕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悄无声息，张帆身影出现在书房内。

    张居正豁然起身，目光死死盯住张帆，冷声道:“即便你是仙，本辅现在也只想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面对神明，还能这般镇静，元辅执掌天下十年，文武百官为之宾服，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张居正冷笑道:“本辅见惯了尔虞我诈和刀剑风雨，如今更是从鬼门关前回来，捡来的命又何惧生死，莫说本辅未必真信了鬼神之说，即便是真的，又能如何？”

    “向死而生易，向生而死难，元辅无惧生死，难道就不怕死后不入轮回，不怕死后遗臭万年，乃至全族因元辅而罹难？”

    “危言耸听，阁下自称神明，若肆无忌惮对凡人出手，难道就不怕天庭降怒，毁汝仙基！”

    张帆大笑道:“仙人的规则，元辅区区一凡夫俗子岂能理解，既然元辅说本尊危言耸听，那本尊便带元辅看一眼未来。”话音一落，眼中神光直接射入张居正双目当中。

    万历十年六月二十，病逝，皇帝辍朝，赠上柱国，谥号文忠……

    六月二十四，御史雷士祯率先发难弹劾张居正引荐重要人物潘晟，潘晟被夺职，随后弹劾浪潮爆发！

    十二月，陕西道御史杨四知十弹劾张居正，朋党、贪婪、僭越、欺君等十四大罪。

    万历十一年正月……

    万历十二年四月……

    剥夺官职、诰命、谥号……

    万历十二年四月，圣旨抄家……

    荆州知府、江陵知县封张居正府，张氏族人被幽禁十几天，粮食殆尽，查抄时，张家族人已经被饿死十余，尸体被饿狗分食。

    奉旨查抄官邱橓逼迫张氏家族女性，自太夫人赵氏以下，全都要脱下衣物至腹部以下检查，如同金国对待北宋皇室一样，极尽羞辱。

    张居正长子张敬修不堪受刑、凌辱，自缢而亡……

    三子张敬懋也意欲投井自杀，未遂，后又绝食自杀，未遂……

    清算，真正的清算！

    一幕幕在脑海中幻现，让张居正的脸上再无一丝血色，十年辅佐之功，为大明社稷兢兢业业，却没想到最终却换来这样的结局。

    可笑，可笑至极。

    自己呕心沥血的天子，日益教导希望成为一代明君的万历皇帝，最后竟然想鞭他的尸。

    可悲，可怜，可叹……

    两行清泪终究没能忍住从眼眶中滑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不得善终，祸及子孙，他执政十年，权倾天下，最后看起来更像个笑话。

    何苦来哉！

    哀大莫过于心死，看到自己身后桩桩惨事，张居正心彻底死透，什么政治抱负，什么为大明永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全都他娘的扯淡。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己富贵一生，到头来子孙却因他而蒙难，简直就是天大的讽刺。

    张帆就这么静静等着，那一幕幕是他在史书上所看到的，而今不过意念传输一下，小道尔。

    现在张居正被打击的够呛，大有沉沦下去，成为行尸走肉的可能。

    这可不是张帆想看到的，他救张居正还让其看到这些，就是让要张居正成为自己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为他披荆斩棘，斩杀大明天下所有的妖魔鬼怪。

    “看到自己身后，感想如何？”

    张居正悲笑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张某死后，全族落到如此下场，当真是咎由自取。”

    这一刻张居正想到了霍光，想到了废立！

    别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作为大明王朝立国以来最大的权臣，张居正在内力压满朝，在外诸多将领是其心腹，宫中还有冯保和李太后。

    当年万历帝酒后闹事，调戏宫女，李太后就说过要将万历废掉，立潞王为帝的话。

    这固然是气话，是在警告乃至威胁万历，可也表明李太后联合张居正绝对有废立的本钱，只要张居正列举万历诸多过事，让满朝噤声，行废立之事并非全无可能。

    霍光死后满门尽诛，那是因为霍家不甘大权旁落，故而谋逆，谋逆乃不赦大罪，诛三族天经地义，如此想想，他张居正死后，全族下场比霍光还要更惨！

    一个谋逆，一个清算，岂能一概而论。

    “本尊救你一命，你打算如何做？”

    张居正神情一肃，恭敬施礼道:“在下心灰意冷，打算辞官归乡，还政于陛下。”

    张帆大笑道:“做不了冲锋陷阵的将军，元辅打算做逃遁的小兵？”

    “一心谋国，半生都在想着为大明续命，最终却落到那般下场，张某还有何必要再为大明卖命？”

    “那本尊损耗神力，救下元辅，岂不是白忙一场？”

    张居正蹙眉道:“尊者的意思是想让在下充当马前卒？”

    张帆呵呵道:“元辅位极人臣，让元辅做本尊门下走狗，只怕元辅内心抗拒，不情不愿。”

    张居正不置可否，混到他如今地位，岂能甘心被他人所驱使，哪怕张帆是神，他也只会敬之畏之，但绝不会唯张帆马首是瞻。

    更何况如今已知自己死后下场，张居正念头千转，早已有了万全之策，多了不敢说，让自己乃至全族全身而退，并非难事。

    “本尊下界，是为了度天下，为万民谋福祉，为大明社稷永存不崩，这一点本尊和元辅原本也算不谋而合，而今元辅却觉得自己一生所为颇为不值，故而存了明哲保身的心思，此乃人之常理，本尊无可指摘，但本尊只想问元辅一句，甘心否，甘心这十年之功，最后因为引退而人去政空？”

    张居正怔神，甘心？

    似乎不太不甘心……

    真的不甘心！